步入流火的七月,蝉声哀惋凄切,声声催人断肠。我向民政局递交的申请批下来了,从今往后,小宝将在福利院安家,我们相依为命的日子,至此划上句号。
那日参加完小宝的幼儿园毕业典礼,我牵着小宝回家,给他脱下校服,穿上阿珩买的新衣服。我带他到爸爸妈妈的遗像前,“小宝,给爸爸妈妈磕个头。”
“为什么要磕头?”小宝好奇的问。
“不要问为什么,我和你一起磕头”,拉着小宝跪下,我重重磕头,在那始终彻骨彻心的疼痛里,我无数遍的哀号:“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我食言了,我曾在你们的墓碑前发过誓,无论前途多么坎坷,都会坚强的走下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小宝培养成才。可是现在,我不得不送走小宝。如果我有幸还清债务,获得新生,我一定会把小宝接回来。假如我被那帮讨债的人逼上绝路,小宝在福利院,至少还能生存下去,只能祈望将来有好心人领养他,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我简单收拾了点东西,拉着小宝出了家门,乘坐公交车到海边,再走了一段路到达滨城最高档的白金五星级酒店,也就是当日婚纱秀举办的那家酒店。这是我和小宝在一起的最后午餐了,小宝还从来没有进过高档酒店,我决定让他好好的吃上一顿。
酒店的自助午餐,成人238元一位,儿童半价。非常丰盛的食物,小宝吃得兴高彩烈,我却和着眼泪往肚里咽。屋漏偏逢连夜雨,要买单的时候才发现钱包不见了,估计是挤公交车的时候被小偷偷走。
我欲哭无泪,向自助餐厅的领班恳求能否先将手机抵押,回家取了钱再来还,但领班认定我是故意赖帐,坚决不肯放我走。
争执不下之际,有人朝我走了过来。待那人在我面前站定,我有片刻的晃神。是阿珩的父亲汪守成,他还是我以前见过的模样,西装革履,头发花白,一对锐利无比的眸子,充满了慑人的力量。
“你们在吵什么?”汪守成微蹙着眉问。
“我……”,我难堪的解释,“我带弟弟来吃自助餐,钱包在公交车上被偷了,我要用手机抵押,他们不肯。”
那领班是个面向刻薄的女人,当即尖锐讽刺,“有钱到这么高档的餐厅,哪里还用得着挤公交车,真是笑话。”
“她要付多少钱?”汪守成问那个领班。
领班答说大人238元,小孩半价,总共是357元。
“不就是三百多块钱吗,我替她付”,汪守成从兜里掏出钱包,点了四张百元钞票给那个领班,“剩下的给你当小费,不用找了。”
那领班这才缓和了脸色,又眼光怪异的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大概是在疑惑汪守成和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我付钱。
领班走后,我向汪守成道谢,“我真的丢了钱包,不是故意赖帐,那400块钱,我会还给你的。”
汪守成一摆手,“那点小钱就不要计较了”。他的目光落在小宝身上,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意,“这孩子长得真机灵,多大了?”
我低声说6岁了。
“要上小学了吧?”汪守成问。
我的喉咙哽住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汪守成盯着我,眼光里带着一抹深深的困惑,他就这样盯了我好一会儿,沉默的,研究的。然后,他低沉的说:“你们要去哪里,我让司机送你们。”
我摇头说不用,汪守成也不勉强,又取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我,“这钱你拿去,不用还了。钱包被偷了怎么坐车,这么热的天,不要带孩子挤公交了,打车吧。”
我微微一震,迅速的抬眼注视他,我在老人眼中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温柔与慈祥。“谢谢”,我接过钱,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想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再见吧”,汪守成说。
我也道声再见,拉过小宝的手,从汪守成面前迅速走过。小宝忽然回过头,很友好地说:“爷爷再见。”
汪守成伸手摸摸小宝的头,夸他真乖。
小宝那一声“爷爷”像鞭子从我心头抽过,我痛得弓着背,拉着他跌跌冲冲的出了自助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