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组完全不同的画面叠加起来,那视觉效果有多精彩,想必不是人人都体会过的。
有幸,秘境中这一千多号散修,因为杨夕的存在,算是正式体验了一把这“飞”一般的感受——如同大多数修士第一次上天一样,头晕眼花耳鸣想吐。
飞翔从来不是人类的天赋技能。这跟游泳还不一样,传说中刚出生的娃娃扔进水里,是淹不死的。可你要把刚出生的奶娃娃,从悬崖顶上扔下来试试?
所以御剑翔天,腾云驾雾,说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每一个第一次上天的筑基修士,都要被师门长辈耳提面命的□□上很久,才能不再腿肚子哆嗦,两眼发昏。再飞出去的时候,才能不给咱门派丢人。
这世上并非每一个人都乐意学习和改变习惯,所以有些终其一生,也就只能勉强做到浮空十来丈,偶尔装一装相。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法宝。
所以这世上,有杨小驴子这种做梦都想上天的。也有经世门身世成谜的高人胖师弟这种,晕船晕马车晕法宝,晕画面太多会重影的。
这个大多数时候,软绵绵白花花,脾气好得根本不像个高人的胖子。一把抱住了身旁不太相熟的金鹏的肩膀,极柔弱的叹口气:“靠一下……我头晕……想吐……”
金色大鹏鸟顿时被雷成了一只烤鸟。
眼前的景致十分新奇。
亭台的楼角压着树屋的藤梯,寺庙里的观音象与宫殿门口的石狮子贴着脸,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花海泡在一整片连鱼都没有的咸水湖里,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大陆地理没有学好,分明记得荷花儿它长得不是这个样儿……
杨夕看得还挺乐呵的,一只独眼竟也能从那层层叠叠的世界里,看出几分远近高低的层次来。尤其是身边飘飞着的,不知来自于谁的幻想的数不清嫣红色花瓣,比旁人的环境范围要大许多倍。
细碎的小小的一片片,一起坠落的时候,却有一种格外轰轰烈烈的凄美。
这是杨夕从没见过的花卉,应该不是什么仙品,至少勤奋好学的杨夕从来没有在《仙草纲目》里见过它的画片儿。
这应该是一种祭奠死亡的花儿,杨夕本能的这么觉得。
素来没有什么浪漫细胞的杨小驴子,几乎是本能在看到那大片盛放的红色随风洒下来的时候,联想到人在生命将逝时流出来的血。
红色的,浸染雪白的衣衫。
衣服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姑娘,有浓密得缎子一样的黑发,从身下铺展开来。
从里到外,依次是正在渗透的红色,纯美无暇的白色,静谧流动的黑色。然后红色慢慢的晕开,越过白色,透过黑色,成为了铺得最开的颜色。
姑娘的脸于是成了与衣服同样的雪白。
她的生命流尽了。
杨夕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人群外席地而坐的瘦子,光头麻衣,豪不在意形象,看过来的眼神里总有三分淡然的笑意。
只是那笑容太豁达。
也太敷衍。
就像是在看舞台上浓墨重彩的水袖和折跟头打把式的缨枪。然后在戏到□□的时候,淡淡的赞一声好。
“杨夕,你这个办法不行。”略带冷淡的冰凉嗓音响起,把杨夕从眼前如梦似幻的奇妙景致中惊醒。
杨夕偏过头,看见邓远之皱着眉头出现在自己身边,迟疑道:“老远子?”
她被邓远之晾了好长时间,忽然听见邓远之跟自己讲话,简直要眉飞色舞起来。
邓远之怒道:“别上脸啊!绝交着呢。”
杨夕:“……”
仔细观察了一下邓远之的神色,心眼儿不够使,也看不太出来是不是还在生气。只看出邓远之脸色白里透红,气色挺好,似乎是不晕这个幻影的。
回头去看其他人,不由吓了一跳。
一千多人竟有八成面有菜色,包括众人中实力最强大的卫明阳,两片削薄的嘴唇眼看着都青了。
最严重的诸如经世门的胖子,已经自行切断了杨夕那根连结五感的丝线。扑到一边吐去了。
“这么严重?”杨夕露出一个惊惶的神情,又仔仔细细的想了想:“不行的,除此之外我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杨小驴子这边一筹莫展,几乎要放弃这个办法,倒回去先破阵再前进。可是一眼扫到连天祚,连师兄要救的人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最后,竟然是夜城帝君卫明阳,解决了她的难题。
卫明阳也把手腕上的丝线扯下来,强忍着满眼睛的金星,十分果决的道:“人分两波,能走的跟你走。不能行的跟我留下来研究怎样破阵。”
杨夕震惊的抬起头看着夜城帝君。
卫明阳道:“看什么看?你那师兄不是急着救人,他既然能进去一次再出来,想来这些东西对他是没什么危险。跟着那呆头鹅走,万一里头有破解幻阵的阵眼,也就把我们这帮人放进去了……”
卫明阳后面还叮嘱了一些什么,杨小驴子是一句都没听见。她只是一脸震惊,心情微妙的盯着突然善解人意起来的卫明阳。
可这才应该是正常的,不是么?
天下第一正魔修,即便他中二自大得令人全身毛发都要跳起来去指,到底也还有他强者的尊严——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挺身而出,去成就那些最危险的英名。
那毕竟是举世公认的正道魔魁,天下人的脑袋又不可能都傻。
卫明阳终于被杨夕的溜号儿惹怒了,“你这破丫头,到底在看什么?”
杨夕想了想,认真道:“看你长得俊。”
卫明阳极文雅的翻了一个白眼,心说:这不是废话么?
但是被这个奇葩看不上他的小丫头称赞,心里莫名有点得意。简而言之,总跟你针尖儿对麦芒的人,突然一个马屁拍过来,大多数人的屁股还是有点爽的。
人群于是分作了两波,杨夕身后二百多,包括连天祚,邓远之,阴家兄弟,经世门的瘦师兄,还有金鹏。
其中连天祚对这种视觉幻境也是极不适应的,看着他两眼失焦,鼻尖儿上挂着一滴冷汗将落未落,杨夕都有点心疼。
“师兄……”
连天祚摆摆手:“没事,能扛住。”闭上嘴,停顿了很久才吐出下一句话:“我得去。”
杨夕于是就闭嘴不劝了。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件,无论如何也要去做的事。
反观卫明阳身后,八百修士站在一起,浩浩汤汤看起来竟像是没怎么减员。但若细数高手,除了卫明阳自己,就只有一个已经彻底晕菜的胖子。
卫明阳沉默的立在众人的最前,在漆黑的魔龙的拱卫下,注视着杨夕等人的远去。
杨夕走出了很远之后,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总有些莫名的不安,总觉得八百多人眼巴巴看着他们离去的架势,有点不吉利似的……
难道我又忽略了什么?
那厢边邓远之十分疑惑:“幻术我不太懂,但我一直以为看见复杂的东西就眼晕,是笨的象征。可是……”
那胖子若真是跑出门来玩耍的经世门掌门人,虽然看起来十分不成器,跟昆仑英明神武的参见先生完全没得比,仙灵宫被内斗干倒了的前任女掌门方沉鱼也要大大的高出他几个量级。
但总不该是个笨的?准确说经世门就不会出什么特别笨的人,他们入门考试从来不验资质,那都是比做题。
瘦师兄悠然走在一侧,淡淡一笑:“晕不晕不取决于脑子,就说上天入地翻跟头,体术好的人往往不晕。”
邓远之一挑眉:“我从来没有练过体术。”
瘦师兄瞟他一眼,云淡风轻道:“被人敲破头的次数太多,习惯了,也不晕。”
邓远之:“……”
因为连天祚身体不适,于是就由杨夕牵着他的手,在前方引路。
“连师兄当初看到的山洞,是沿着中间一直走吧?”
“遇到大厅的时候,是不是挑了最宽阔的那一条通道?”
“地下河是趟过去的,没有走竹桥?”
杨夕适应得极好,在这纷繁复杂的乱象里精准的抓到一条隐约的通路。不论幻象为何,是山是水,是长廊是栈桥,甚至是一片淤泥沼泽中唯一一线坚实的硬土。那一条通路都似受到了保护,没有遮挡,仿佛指引。
在杨夕的眼前就像打了一道明亮的高光。
杨夕只是奇怪,自己的幻象里,那朵奇葩的大蘑菇,居然也有一条通路,在它接近地面的菌柄中央,绵密的菌丝织出一条可纳三五人通过的窄缝。
不同的景象,唯一的通途。
十足时的请君入瓮。
可即便明知是瓮,也是要入的。
在那一道高光的尽头,瓮的入口。杨夕见到了一群延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