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白玲也没怎么好好吃,草草扒拉了一些,就去兴冲冲地帮忙处理鱼获冷冻。
反而是已经大四的胡进,比较有社会阅历,对顾鲲善意赔笑解释:“她就是这样的,比较理想主义。顾总别介意,我是在船上实习过的,你这儿对待手下,已经是很宽仁的了,别的船长那才叫一个狠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既然活儿忙,我们也该搭把手,怎么能让他们工人干活我们光吃喝看着呢。”唐佳提议了一句,率先去忙正在指挥干活的高健雄搭把手。
黄瀚周耀光这些人,自然也就跟上。
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干,觉得很新鲜,所以即使肌肉有点累,大脑也觉得不累,跟玩儿似的。
多了将近十个人帮手,船上的收获处理很快就做完了。
唐佳和白玲这些妹子,觉得内心很有满足感,一个个看着大海感慨:“这么一看,渔民的日子还真是潇洒,虽然有时候稍微累点,但是每天能看美景吃海鲜。要是老板再宽厚一点,就完美了。”
高健雄和胡进这些有经验的人,立刻就脸色有些不自然,觉得妹子们完全是没社会阅历瞎说,还给顾鲲使眼色。
顾鲲呵呵一笑:“古有明训: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你们真当海上的世界是这么温情脉脉的?我已经算最仁慈的老板了,正常情况下船员每天最多干16个小时活,特别特别忙的日子也不超过18个小时。
而且我给他们算的底薪是按照每天12小时算的,加班还额外给足钱。这都是因为捞海鲜已经不算我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了,我犯不着苛待了手下——可你们知道我那些同行是怎么干的么?”
唐佳听得心中微微一凛,连忙收起了之前的态度,虚心求教:“还有更黑的么?”
顾鲲冷笑:“就拿我们东南亚来说,兰方算是好的了,要是印泥缅甸那些最不把人当人的国家,一天工作20~22小时的渔奴大有人在,而且可能就给你吃一碗馊米饭,连工资都没有,一辈子都不能上大陆,渔船收获了只在离岛靠岸卸货过驳。
尤其是印泥东南部新几内亚岛,那儿又穷,远离国际商路,南面又濒临阿拉弗拉海与澳洲隔海相望。我们平时在高档酒店里看到的那些澳龙、澳鲍这些澳洲海鲜,大部分都是阿拉弗拉海产的,而且并不是娇贵的澳洲大爷捞的,是海另一侧的印泥渔奴们捞的。
澳洲大爷的人命是值钱,他们的劳动保障是不错,可是有用么?澳洲资本家会选择外包的呀,既然不能奴役澳洲本地人,劳动力高价导致没有国际竞争力,澳洲大亨从此只负责海鲜的出口外贸,直接从印泥奴隶主手上过驳进货,然后打上澳洲捕捞的标签往其他国家卖赚个差价。
这就跟大洋国的苹果公司被大洋国的工会斥责血汗工厂之后,他们就可以把产业链外包,从此不在大洋国开工厂,是一样一样的。”
唐佳和所有同学,都听得目瞪狗呆。
这些没有阅历的大学生,第一次被顾鲲开了脑子洗刷刷了一下。
顾鲲悲天悯人地回到船长室里,拿来一本小说,递给唐佳,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你好歹也是文科生,读书应该比我多才对,这是曰本近代大作家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看过没?”
“没看过……”唐佳有些羞愧,自己的文学素养居然都不如一个外国工科生。
顾鲲叹道:“那你真应该看看,这可是29年大萧条爆发后,小林多喜二写的,鲁迅先生都第一时间盛赞了此书,将其推荐到华夏。海上那点无奈,小林先生六十年前就看得那么透彻了:
这是一个国际化竞争的行业,因为大海是没有边疆的,即使一个国家的渔民抗争到了自己的尊严和地位,也会因为国际流通性竞争,而导致抗争的成果大减。
如果今天一个国家的渔民,突然活得很有尊严了。这时候会有世界上最穷、人命最不值钱的穷国渔民,到你的海上来抢饭碗。比如那些在南太平洋捞海鲜的船,并不是澳洲人、智利人和阿根廷人驾驶的。有可能是世界上人命最贱的国家的船,远涉重洋开到那些国家的外海、血汗渔船捞到货,过驳给当地国家的渔船来合法出货。
那么,那些争取到最严的富国渔民就直接失业了,就跟大洋国工会强了之后,工厂直接都被关了一个道理。甚至外国血汗渔船抢活儿比外国血汗工厂抢活儿还容易,因为这个是没有准入门槛的行业,你都不用前期投资开厂,只要你的渔船能开到那儿你就能做这个生意了。
小林多喜二书里面,写的是一条1925年的北海道黑渔船,在当地诱骗坑了一批失地农民、失业工人上船当黑工、然后继续北上去勘察加和库页岛这些露西亚海域捞帝王蟹。书里面的背景,露西亚当时是前苏,是社会注意国家。
小林意yín 了一个蟹工船上两名因为反抗而被抛海的黑工、被前苏渔船救起,然后见识了前苏渔民有尊严生活的桥段。可小林随后就笔锋一转,写前苏鱼工的资源也被曰本渔船掠夺。然后就赞同了乌里扬诺夫同志的论断:渔民是最需要世界歌命的,他们的苦难,只有全世界所有国家渔民的苦难被共同终结,才有可能改善,否则,更穷更不像人的国家的穷人,就会来抢饭碗。”
大海是没有边疆的,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要改变整个规则,除非你做整片海域的霸主,然后才能谈这个问题。
被顾鲲洗礼了一番之后,他那些同学,好像突然都阅历成熟了不少,在船上也不再咋咋呼呼了。
差距啊,这些都是在海事大学里怎么上课都学不来的。
“顾哥真是太特么有阅历了,这家业都是海上刀头舔血恁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