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脸上痒痒的,好似有什么在爬,睁开眼,秦牧隐手里捏着她的一撮头发,轻轻拂着她的鼻子,修长的睫毛下,目光深邃,她仰头看了看窗外,不算晚,“侯爷今日没事?”
秦牧隐伸手越过她脑后,扶着她坐起来,给她垫了一个靠枕,指着窗台,窗台上安置了两盆栀子花,今早,全安去外边买回来的,这种时候,京里的栀子花不多了,难为他有心,“喜欢么?”
皇上早朝会查办夏文邦一事,他没有官职在身,去与不去没什么影响,“早朝有皇上呢,我去不去没什么影响。”
当然不是,黎婉记得夏府的事,赵氏昨日闹的动静大,若不是夏府真遇着难事了,赵氏学人撒泼,夏府来京城的时间不长,赵氏和刘氏不同,刘氏对大户人家的规矩憧憬过一段时间,后才放弃了,赵氏一言一行全是依着大户人家规矩来,这么些年,举手投足间,已经有几分京城贵妇的模样了。
昨日那般行径,赵氏心里该是不屑的。
“对了,您说皇上会怎么处置夏府的事?”黎婉拢了拢衣衫,屋子里冰块多,半夜,她与秦牧隐都要盖着薄被,起来坐着有些冷了。
秦牧隐见她身子发抖,急忙搓了搓她胳膊,“我让紫兰将屋里的冰块去了些,你先躺着。”
说着,秦牧隐就掀开被子,很快换好了衣衫,走到帘子边,紫兰正端着盆子等着。
“紫兰,进屋将屋子里的冰块拿走一些,顺便伺候夫人洗漱。”秦牧隐不习惯丫鬟伺候,自己去了偏房,出来的时候,紫兰将窗台的栀子花搁到了桌上,黎婉坐在桌边,手里摆弄着栀子花的叶子。
刚摘回来的栀子花,上边还残着露珠,黎婉嘴角微微上翘,看得出心情极好,秦牧隐倚在衣柜边,静静等紫兰给黎婉盘发,她怀着孩子,肌肤愈发光滑,可是她却不爱照镜子了,梳妆打扮也随意了许多,她安之若素地坐着,面露静谧,秦牧隐安安静静看着,目光也柔和下来。
岁月安稳,她看花,他看她。
全安买栀子花不是他的意思,不过,黎婉明显喜欢得很,头发弄好了,黎婉都舍不得抽回手,秦牧隐上前,吩咐紫兰传膳。
“今日,岳父约我过去说话,你想不想回去?”昨日在宫里遇着黎忠卿,他说有事和秦牧隐说,黎忠卿不是多话的人,要说的事多半指朝堂上的。黎婉算了算日子,离黎城黎威归家还有几日,故而,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二弟三弟不在家,昨日已经见过娘了,爹有什么话与你说?”
“昨日在宫里也没细说,我也不甚清楚,你刚回京,怕是还不知道,二弟可是今年的探花,皇上让二弟入了翰林院,三弟试了试水,考得不太好,可是,有二弟在前,岳母高兴,没说三弟什么,今日过去的话,岳父不在,二弟三弟在的。”
昨日刘氏来的时候并没有说及此事,黎婉心有疑惑,刘氏不是能藏得住事的,黎城给黎府增了光,刘氏不会不拿出来炫耀,“是不是二弟出了什么事?”
秦牧隐也是昨日才听说刘氏和黎城黎威的关系闹僵了,黎城黎威在府里不太搭理刘氏,因着之前黎婉中毒的事和黎城的亲事,两兄弟对刘氏不满着呢,还好,黎城是个淋得清的,当着外人给够了刘氏面子。否则,传出去坏了名声就麻烦了。
“岳母之前不是想给二弟说一门亲事吗,后来不知怎么又听说岳母帮着刘晋元害了你,两兄弟闹脾气呢。”黎威年纪稍小,对刘氏虽然气恼,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黎城明显有自己想法了,面子上都不太给刘氏面子,回到府里就喜欢关着门,哪儿也不去。
黎婉不知道有这件事,心里担忧,厉家的小姐怎么配得上黎城,上辈子拖累黎城够多了,“那件事是娘糊涂了,我和你一道吧,早上去黎府,下午的时候去三叔家看看,免得大堂嫂带着三个嫂子来回走!”
囡囡从李芳芷走后一直养在周鹭房里,加之最近要忙秦牧翼的亲事,周鹭只怕会更忙,难得出门,一并拜访了,秦牧隐想了想,也有道理,可是,担心黎婉身子吃不消,故而拒绝了,“先去黎府再说吧。”
黎府和去年的时候变化很大,刘氏将院子布局改了许多,还新建了亭台,假山边饶了一圈水,旁边堆积了鹅卵石,石头大小不一,看上去雅致得多,刘氏喜滋滋解释,“专门找风水大师看过了,说之前多灾多难皆是风水不好……”
黎婉失笑,往前走了两步,黎府府邸不大,再建一座亭子,感觉愈发紧凑了,刘氏挽着黎婉的手臂,“这也是风水大师的意思,你怕是不清楚,这座亭子刚建好,你二弟就中了探花,可不就是之前风说不好的缘故么,待会,你也上去坐坐蹭蹭喜气,祈求佛祖保佑你生个大胖小子,以后,你在秦家就能站稳脚跟了。”
果真,刘氏还是担忧秦牧隐身边有人她的位子不保,笑道,“娘我心里有数,老夫人和侯爷都说了,不管是男孩女孩一样疼,你当然外祖母的怎么能嫌弃她呢?”
秦牧隐给孩子取名诺,一辈子的承诺,秦牧隐虽然什么没说,黎婉却明白他的意思,五十株海棠,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将下辈子都给她了。
“你懂什么?你现在怀着孩子,侯爷又年轻气盛,昨晚你爹回来都说了,太后,淑太妃,锦太妃都想往侯府塞人呢,知道你怀孕的消息,打主意的人多着呢,对了,见着你二弟了,好生和他说说话,那件事是娘不厚道,可是你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好几名大夫说看了没救了,我也是被逼得没有法子了啊。”说起黎城,刘氏微微失落,她的孩子,她哪会害他们,当时情况紧急,她身边又没个商量的人,这不才想着这个法子么?
黎婉跟着叹气,刘氏的性子好似从来没有站在她们姐弟的角度看过问题,不过,一大把年纪了,黎婉也不指望她能改多少,“我心里清楚,娘,平时您少念叨二弟三弟,二弟年纪不小了,等我出了月子会帮忙相看亲事的,人与人能否一起还要看缘分,合二弟的心意最重要。”
上辈子厉家小姐进门后,和黎城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对刘氏也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弄得黎府乌烟瘴气,到了后边,黎城说起黎府时,满脸痛苦,那样的黎城,不是黎婉想要看到的。
“我清楚了,算了,你自己去他院子里吧,见着我,他怕是又要不高兴了。”其实,黎城不喜刘氏,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黎婉,黎婉身子亏损的真相被黎城黎威知道了,黎城话少,什么都闷在心里,黎威直接跑到她屋里闹了一通,刘氏心里也难受,对黎威的质问她找不出话来辩驳,当时的情况,察觉刘晋元行为怪异,她也不会怀疑他,刘氏眼中,刘晋元从来都是乖巧听话懂事的孩子,不会心肠歹毒害人的。
尽管她错的厉害,刘氏瞅了眼黎婉,她还有机会弥补么。
黎城坐在院子里,手里拿了本书,黎婉放低了动作,上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二弟,看什么书呢?”
黎城转身,平静无澜的脸上划过一丝高兴,很快,淹没在眉间,神色一敛,稳重道,“大姐,你来了?”黎婉身子果真如刘氏说的,除了大肚子,没有长肉。
黎婉在他身侧落座,扫了眼他的院子,“我记得之前你就不喜欢院子格局,娘不是请人翻新过一次么?你怎么不翻新翻新你的院子。”黎城和黎威不同,黎城附庸风雅,喜欢诗词歌赋,说话笨拙,骨子里还是文雅之人,这处院子景色少,依着黎城的性子,会在走廊拐角种上几株腊梅才是。
黎城一怔,他不喜院子的布局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便是黎威,他也不曾提过,为何黎婉一眼就看出来了?
见他错愕,黎婉瞬间知道说漏了嘴,笑了笑,掩饰心底的情绪,道,“你见着我表情平平淡淡的,如果不是讨厌院子,难道是见着我你觉得不高兴了?”
“没有,我见到大姐,心底自然是高兴的。”黎城急忙解释,视线落在黎婉的肚子上,微微红了眼,黎婉像小时候一般拍着他肩膀,“娘都与我说了,二弟的性子我明白,你现在是当舅舅的人了,过去的就过去吧,她生下来知道有一位探花舅舅,肯定会很开心的,二弟,你要不要摸摸她?”黎婉挺了挺肚子,坐在凳子上,憋着孩子,一点也不舒坦。
“娘都和你说了?”黎城小心翼翼看着黎婉,“我并不是气娘,而是气我自己,家里边你是女子,按理说我和三弟该好生护着你,没想到……”黎城想着黎婉受的委屈,突然问道,“姐,嫁给侯爷,会不会很累?”
这时,刚进院子的脚步一顿,秦牧隐和煦的脸一僵,瞬时阴云密布,他嘴里反复咀嚼黎城话里的意思,嫁给他,累么?小心翼翼地服侍老夫人,连带着要看身边下人的脸色,之后,受的委屈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黎婉轻声说了什么,秦牧隐再也迈不进去步子,转身,慢悠悠朝着外边走去,而院子里的两人,并未发现有人来过。
全安跟在秦牧隐身后,黎婉的话也一字不落的入了他耳朵,夫人嫁进侯府,等着看戏的人居多,侯府上下都等着看夫人的笑话,自古讲究门当户对,黎婉和秦牧隐身世背景差太多,刚进府,夫人为人处事就看得出来,还好,后边,夫人慢慢转了性子。
黎婉陪黎城说了会话,之后去找黎威,黎威正在做弹弓,十几岁的人了,脸上身边脏兮兮的,欲上前抱黎婉,被黎城挡住了,“姐现在怀着孩子呢,你动作轻点。”
黎威这才注意身上的狼狈,扯着嘴巴笑道,“姐,早知道你今天回来,昨晚我就熬夜做出来,娘说你肚子里的肯定是个大胖小子,我给他做把弹弓,以后带他出去打鸟。”
黎婉蹙了蹙眉,“你今日不用去学堂吗?二弟现在有了职位,你总不好在家白吃白喝吧。”黎威今年十四岁了,黎城十四岁的时候,刘氏都准备给他说亲了。
黎威被黎婉训斥得一愣,立马摆手跺了跺脚,装作委屈的模样,“二哥,姐欺负我。”
“多大的人了,还有没有规矩了,站直了,姐说的对,明日就去学堂念书,什么时候考中了就回来。”黎城有今日的成就不是刘氏看得紧,本身他就喜欢念书,得知黎婉嫁进侯府,学堂里的人没少说风凉话,黎城不想旁人认为一直是黎婉贴补娘家,哪怕刘氏觉得这种事是无上的光荣,黎城却做不到。
黎威不说话了,垂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黎婉啼笑皆非,“多大的人了,就跟没长大似的,不去学堂,总该找点事儿做,你今年十四岁了,总不能到了四十岁还留在家里一事无成吧?”
黎威不满的撅了撅嘴,反驳黎婉,“怎么一事无成了,我四十岁的时候都儿孙满堂了,哼……”
黎婉和黎城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三姐弟热热闹闹说着话,书房,秦牧隐折身回来,黎忠卿早朝去了还没回来,秦牧隐随意翻了两本书,都是黎婉口中说的祖上传下来的书,果真价值连城,一页页放下去,书房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秦牧隐神情专注,什么时候黎忠卿回来了,他都没留意。
“侯爷来了?”黎忠卿回到府里,朝堂上关于夏府一事皇上有了决断,一行人全部被抄家免了官职,流放出京,除了夏文邦,皇上说夏文邦年事已高,下边的三个孩子是可塑之才,故而,只将夏文邦免了官职,少了流放之苦。
“岳父。”秦牧隐搁了手里的书起身给黎忠卿行礼,态度恭顺,神情淡然。
黎忠卿对这个女婿满意得紧,旁人说黎府高攀了侯府,可是,秦牧隐对黎府的态度从来都谦和有礼,未曾给过看不起他们,这次,黎城中了探花,他升了官职,与北延侯府的差距也小了。
“怎么没有陪着婉儿?”黎忠卿想了想,以为是婉儿去撇下她自己去找黎城黎威说话了,黎府气氛不好快半年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这件事,刘氏做得不对,可是,他更看重的黎城遇事的态度,纵然心里不喜刘氏,私底下冷冰冰,当着外人的面却是给够了刘氏面子,有黎城压着,刘氏行为低调了,这是黎忠卿喜闻乐见的。
状元是秦牧庒,秦牧庒年纪大,人得了状元都没沾沾自喜,黎城不过一个探花,搁在人眼前,根本不当一回事,刘氏安生下来也好,不用担心它到处闯祸。
“我看她们姐弟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说,对了,您说有事与我说,可是朝堂还有什么情况?”黎忠卿不是空穴来风的性子,必是发现了什么。
黎忠卿坐下,秦牧隐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黎忠卿接过,茶还温着,黎忠卿抿了一口。
“夏府的事已经出来了,侯爷,这件事,我总觉得不对劲,你舅舅平时的为人多少你也清楚些,说他与几个官员走得近我相信,可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名,其中怕是另有隐情,皇上没有派人查夏府的钱财,我觉得你舅舅手里不见得有银子。”
秦牧隐目光一沉,黎忠卿的意思是夏文邦背后还有人,神色一敛,秦牧隐细细回想了一番平时跟夏府走得近的人,其中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岳父,平时在京中,你可曾注意出入夏府的人中有没有不像京里的人?”
之前,秦牧隐一直怀疑一件事,后来,黎婉受伤他也忘记了。
黎忠卿摇头,他现在是刑部尚书,只负责抓人查案,对夏府,并没有太多注意,不过是从夏文邦言行举止中看出了破绽来,夏府在京城根基就和黎府在京城中一样,然而,夏文邦今年穿着朴素得很,明显是往年的衣衫,后宅的事情他没仔细了解过,可刘氏爱攒银子的性子都不会忘记每一季给府里的人添几身新衣服,何况赵氏比刘氏更注重这方面规矩。
“我明白了,对了,锦太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之前可是有什么误会?”昨日进宫,锦太妃暗指自己福气不好,秦籽韵的性子,秦牧隐看在眼里,不是会亏待锦太妃的人,何况,锦太妃还是皇上的声母。
“皇后娘娘掌管后宫凡事叫人挑不出错来,对太后娘娘也孝顺,皇上毕竟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锦太妃娘娘估计觉得她该高出太后一截才是。”黎忠卿将宫里最近设宴的事也说了,锦太妃娘娘以前与世无争,如果没有太后,她便是后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偏生太后好生生活着!锦太妃心里就不舒坦了。
和秦牧隐料想地差不多,锦太妃因着皇后娘娘对她和对太后态度一样心里不满,秦牧隐觉得锦太妃想多了,太后娘娘身份在那儿,皇后娘娘厚此薄彼,旁人该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