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看到那人的脸:“怎么是你?”
陈琛面无表情地站在吉云面前。
蓝衬衫外头加了件外套,吉云认出是他递给过喜报的那一件。
吉云臭着一张脸:“我说过以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当作谁也没认识过谁的吧?”
陈琛回:“嗯。”
吉云继续发难:“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和你勉为其难地打声招呼,不过是为了大家的面子,不想让彼此脸上不好看吧。”
陈琛说:“嗯。”
吉云冲他扬了扬下巴,一脸挑衅:“那你还过来找我?你那和我这儿隔着十万八千里,你再怎么绕着这城市送货,也送不到我这地方来吧。”
陈琛也不反驳,说:“我有事找你。”
吉云说:“有事找民警,你找我干嘛?”
陈琛这时抓过吉云的胳膊。
吉云挣扎着,大喊:“你要干嘛!”
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上还抓着一个报纸包裹的长方形物体,吉云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陈琛执意要将那捆东西塞进吉云手里:“三万块,你数一下。”
“……”吉云一只手攥得紧紧,浑身发抖。
陈琛说:“你拿啊!”
吉云另一只手猛地一挥,将包狠狠砸在陈琛头上,在他发懵的一瞬间挣脱出来,撒开两腿往小区里跑。
她今晚戾气太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阵别惹我的气势。
在医院里,在平时,她脾气也大,可大多时候只怒在外,外表烧得火热,其实心里冷静得像坐下台下看戏。
一阵火,就像是噼里啪啦燃起的红炮竹,响完了拉到。
今天不同,这阵火,仿佛用伤痕累累的手捏了一串朝天椒。
每一丝辣味都深入皲裂的皮肤,甩不掉,洗不净,深入骨髓的疼。
而这几乎是无名之火,无源之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吉云一头扎进沙发,用抱枕将自己深深埋起来。
再起来时,已是深夜。
没开灯,她脚步发虚着欲往楼上走,却自落地窗里,隐约看到门外似乎站着一个人。
路灯下,猩红色的一点隐约闪烁。
吉云没顾得上换鞋子,趿着双拖鞋就走了出去。
陈琛和她隔着道铁门,白色的烟雾自他嘴里渐渐吐出。
他将钱从缝隙里塞进来,吉云没接,钱“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报纸碎了半边,露出斑驳粉色。
陈琛还是那句话:“三万块,你数一下。”
吉云看着那纸包,双眼被狠狠灼了一下。
这不是钱,这是他要和她划清界限。
然后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吉云眼珠子一转,视线重新落到他身上,问:“钱怎么来的?”
陈琛将烟拿手里,说:“你别管了。”
吉云问:“你把房子卖了?”
陈琛掸了掸烟灰。
“你真把房子卖了?”
吉云瞪着眼睛,然而有气无力:“我跟你说过那边会拆的吧,你现在就把房子卖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冤大头是吧?”
陈琛还是说:“你别管了。”
吉云气极反笑:“你这傻子。”
陈琛没反驳,将烟又塞回嘴里。
吉云斜着眼睛打量他:“干嘛又抽烟。”
陈琛正吐出口烟,袅袅升腾,熏上眼睛,他微眯起来,眉心锁着。
他说:“没什么。”
吉云说:“又觉得心烦了?”
陈琛淡淡望着她,低声道:“毛孩妈妈快不行了。”
“我知道。”吉云说:“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琛忽然笑了笑:“早就猜到了。”
吉云说:“什么?”
陈琛将烟扔地上,用脚踏了踏:“猜到你要这么说。”
吉云看着地上的一团黑色,问:“你抽的什么牌子?”
陈琛说:“不是什么好烟。”
“什么牌子?”
“你听都没听过。”
“什么牌子?”
“……”
陈琛忽然不耐烦,站直了身子,冷冷问:“是不是在你眼里一条人命都不如这烟的牌子重要?”
吉云昂头,说:“一件东西对我重要或不重要,衡量的标准只在我这里。陈琛,这个城市每天要死成百上千人,难道因为我是医生,我曾经给他们看过病,于是我就要挨个去缅怀去痛苦?你这是什么强盗思维啊,陈琛。”
陈琛于是连连点头:“好啊,那你说,这世上什么东西对你算是重要的。”
吉云眼神蓦地失焦,挣扎半晌,居然想不出一句话来应对。
陈琛说:“算了,等你想明白为什么这么生气,再来和我说话——如果来得及的话。”
吉云愕然:“你什么意思。”
陈琛视线一晃,从她身上轻轻掠过,已经低头沿路离开。
不过几步,响起低矮的“咔嚓”几声,他又点起烟。
吉云站在门后,目送他落寞的背影。
自始至终,她身前这道虚掩的大门,没有为他敞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