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听的这话,在座几人不由都是一愣,神情古怪的看向张璁,什么意思?招安东兴港的海贼?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仅仅只是张璁这个首辅的意思?就连不支持围剿的许赞、王宪都犹豫着不敢接这话茬。
见众人都不吭声,吏部尚书汪鋐率先开口道:“倘若能招抚东兴港,则朝廷幸甚,天下幸甚,不独东南沿海数省受益,亦有望彻底殄灭西北,有望......。”
“宣之——。”李时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招抚东兴港,与西北何干?何出殄灭西北之言?”
“火炮。”汪鋐毫不迟疑的道:“东兴港在月港实弹演习,战船火炮射程能准确炮击三里,这意味着什么?在这种火炮和弗朗机火炮的配合之下,鞑靼骑兵将无法集结,无法集群冲锋,纵是轻骑兵,也不可能在千步之外发起冲锋!”
听的这话,王宪不再犹豫,如今大明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西北的鞑靼,若是能够彻底平定西北,没有什么是不能够改变的!他当即接着道:“汪大人所言不谬,鞑靼骑兵的集群冲锋历来是步军的噩梦,受马力限制,骑兵冲锋一般距离是三百步以内,若能拥有精准炮击千步外的火炮,所有的骑兵都将成为活靶!大明边军若能够拥有东兴港所持之利炮,鞑靼骑兵将再无用武之地!”
汪鋐一直是不遗余力的推行弗朗机火器,这事在座几人都清楚,屯门之战,汪鋐在弗朗机炮、火铳下吃了大亏,这些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推行弗朗机火器,前两年还上疏奏请在沿海、九边的所有城堡配置弗朗机炮,弗朗机炮在大明得以大量仿铸,他可说是居功至伟。
而王宪则对于西北战事以及鞑靼骑兵的游牧作战方式都相当熟悉,两人这一唱一合。许赞亦是大为振奋,当即便道:“既是有利于西北战事,下官也极力赞成招抚!”
“别将事情想的如此简单。”方献夫淡淡的道:“弗朗机火炮不也是威力奇大?边军也不是没有配备,西北战事不一样是不入如人意,火炮威力再大,终究过于笨重,移动不便。岂能轻易钳制以速度见长的骑兵?再则,东兴港会否接受招安,尚且难说,就算接受招安,他们又焉肯将火炮轻易交付朝廷?”
“这话不无道理。”李时微微颌首道:“东兴港海贼非是寻常的盗匪山贼可比,不仅船坚炮利。实力雄厚,而且还盘踞在海外,又控制着月港和南洋的满刺加城,并野心勃勃,欲掌控整个大明的海商,其志不小。
朝廷禁海,海上航行亦是风险巨大。仍有如此多海商铤而走险,足见海贸暴利,东兴港手中掌控着月港和满刺加两大贸易港,又发旗掌控海商,不说富可敌国,也必然极为富裕。
朝廷招抚能给东兴港什么?名分?除了名分,还能给予东兴港什么?别说朝廷不可能给他们发军饷,就算是发放军饷。那点子军饷东兴港也未必看的上眼,名分,东兴港会否看重朝廷的名分?
东兴港盘踞海外,从种种迹象来看,是欲称霸海上,朝廷的名分对东兴港而言,实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东兴港既无所求,则未必会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
这且不说,更为重要的是。东兴港手头究竟拥有多少海船?东兴港、月港、满刺加,再加上他发旗掌控的海商,整个东兴港控制的海船,少则数百,多则上千,东兴港悬居小琉球,自然不可能放弃海贸,这就是说,招安东兴港,也就等若朝廷承认海商的合法性,就意味着朝廷放开海禁!”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璁,道:“此议一出,必然朝野沸腾,举国哗然,还望元辅三思。”
“凡事岂能尽如人意?”张璁说着环视了几人一眼,这才缓声道:“我等身居高位,位高而权重,一言可兴邦,一言可丧邦,岂能不细加权衡?如何处理东兴港海贼之事,老夫这几日亦是夙夜忧思。”
微微一顿,呷了口茶,他才不急不缓的说道:“东兴港海贼虽然给咱们出了个难题,却也让咱们开阔了眼界,不是东兴港在月港实弹演习,咱们也无从得知一艘战船可以装载数十门大威力火炮,还可以两层甲板安置火炮,也不知道还有能够精准炮击三里之外的火炮。
你们只想着如何剿灭东兴港海贼,你们可想曾想过,就算劳师糜饷剿灭了东兴港,焉知还会不会冒出其他实力强横,或是实力更为强横的海贼?朝廷有能力有财力一次次的去清剿吗?
再则,你们想过没有?东兴港为何敢放言,保证漳泉海域不受倭寇骚扰?为何敢在月港耀武扬威?为何敢公开威慑朝廷?为何敢野心勃勃的想控制大明的所有海商?东兴港倚仗的是什么?
战船!东兴港倚仗的就是火炮众多,火炮威力奇大的战船——弗朗机战船!”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沉,“大明为什么禁海百年?从山东到广东,沿海数省设立五十四个卫,一百二十七个千户所,一百三十一个巡检司,烽堠墩堡一千三百余座,海防兵力四十万,战船千艘,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杜绝倭寇,杜绝海贼,为的是护卫沿海数省的安全,可禁海百年,每年耗费巨额的军饷供养四十万兵丁,大明杜绝了倭寇,杜绝了海贼吗?”
“没有!”张璁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前有广东海贼许折桂率数千之众攻打广东省城!如今又冒出一个东兴港,区区不过数千之众,就敢视沿海四十万朝廷水师如无物,公然威慑朝廷!为什么?就因为咱们的海防跟长城一样,看似坚固无比,牢不可摧,实则却是漏洞百出!就因为战船越来越大,火炮威力越来越强,而海防城堡却是百年不变!
咱们的思路应该改一改,不应该老是因循守旧,抱残守缺。不能总是只想着防御!长城未能抵御鞑靼骑兵,沿海卫所也未能抗击海贼,花费巨额银钱新构筑的榆林边墙也没能挡住俺答汉侵边!
区区数千之众的东兴港却敢放言杜绝漳泉的倭寇!为什么?是因为东兴港凭借战船敢叫倭寇有来无回!咱们应该效仿东兴港,建造强大威力的战船,唯有如此,才能应对日益严峻的海防局势。
再则,边军拥有了新火炮。且不说能否殄灭西北鞑靼,至少能够加强九边的防御,有了大威力火炮,据城坚守总是可以的,至少能有效遏制鞑靼侵边。
围剿东兴港,对朝廷有害无益。对东兴港不闻不问,置之不理,有损朝廷声誉,同样是有害无益,唯有招安,才有利有弊,从长远来看。显然是利大于弊!”
方献夫沉声道:“即便是朝廷愿意招安,还要看东兴港是否愿意接受招安,就算东兴港接受招安,也未必会将火炮和战船的制造法子交给朝廷,东兴港盘踞海外,根本就不受调遣,也不易监视,却反而因此举而放开了海禁。愚以为,招安,得不偿失。”
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张璁亦觉的轻松不少,听的这话,他语气轻松的道:“不试一试,又怎会知道?招安亦非是一蹴而就之事。可着漳州泉州官员先行与东兴港秘密接触,各自开出条件,若然不成,再谋他法。纵然不成,亦不会有损朝廷声誉。”
微微一顿,他才瞥了一眼王宪,接着道:“东兴港盘踞海外,情况不明,就算是要掺沙子、挖墙角,暗中分化拉拢,也须的先与东兴港建立关系,否则纵有百般手段,亦难以施为。”
话说到这程度,几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几人心里都清楚,这事他们说了不算,最终还的嘉靖点头,事关禁海开海,嘉靖也不敢轻易决定,估计还的在朝会中争执,何苦在这里浪费唇舌。
见几人不吭声,张璁才看向工部尚书聂贤,道:“今日刻意让承之参与商议,便是要着工部认识到造船铸炮对大明而言,不仅重要,而且相当紧迫,郑三保当年七下西洋,战船雄伟,工部要尽快召集收罗经验丰富的造船工匠,一旦皇上允准,便开工建造大船,开铸火炮。”
听的这话,聂贤不由暗自腹诽,说的容易,如今国库空虚,哪里有银子建造大海船?不过,他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泼冷水,当即便微微欠身道:“元辅大人,造船铸炮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银子,工部随时可以令几大造船厂开工建造。”
张璁自然听的出他话里的意思,当即也不多说,微微一笑,道:“咱们既然定下了方案,老夫这就就进宫给皇上回话。”
听的这话,李时、方献夫、许赞、王宪包括聂贤在内,都是暗自腹诽,张璁这话一举将几人圈进了赞成开海的一方,一旦这个提议引起争议,即便他们心有不满,也不好再出言反对,出尔反尔的事情,以他们的身份和地位不不敢轻易尝试的,一个个尽自心中腹诽,却也不敢出言反对,毕竟这方案在名义上也是经过几人商议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