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这里同贾琏都说好了,在贾珍跟前不走露风声,不叫他现时就晓得那地是王熙凤拿银子买的,瞒得一时是一时,待到事情过去了,再在贾珍跟前缓缓透露真情,也免得伤了兄弟之情。贾琏自是满口答应,只叫王熙凤放心。是以贾珍过来荣国府,要见王夫人同王熙凤姑侄俩,王熙凤知道是为着什么,心里不独不怕,只有欢喜的,知道依着王夫人连丫鬟打扮轻俏些都容不下的的性子,又怎么能容下尤二姐这样的行径,必然深厌。人都说她王熙凤两面三刀,王夫人才是真真佛口蛇心的,自己对着老祖宗,她王夫人,并兄弟姐们们哪个不是真心?可王夫人眼里除了她哪个绣花枕头一样的儿子,还有谁?尤二姐叫她讨厌了,不进荣国府也就罢了,进得府来,自然没她的好日子。
王熙凤到荣禧堂,贾珍早已到了,在王夫人下手坐了,脸上带些羞惭之色。看得王熙凤到了,忙立起身来,向着王熙凤唱了个诺,叹道:“大妹妹,都是哥哥的下人糊涂,带累了妹妹家的名声,哥哥这里给大妹妹赔不是了。”说了一揖到底。王熙凤忙往旁一让,还了个礼,道:“大哥哥这是做什么?我可当不起。”王夫人也道:“可是这话,你大哥哥也是一进来就给我磕头,还说要请了你来,一起赔罪。我问了他,他也不肯说,只说要等你来。”
贾珍就道:“婶娘,大妹妹,这话我也不大好说,都是我岳母的不是。你们也知道她是带了两个女儿到我岳丈家的。那长女二姐从前在那家就订了亲的,如今那家败落了,父子两个又都是个无赖,我岳母怕误了二姐儿的终身就想退亲。我看岳母说的可怜,就差了赖升走一趟,原打算破费些银子,就能把亲退了。不想那对父子真是个破落户泼皮,满口的攀扯人,说着我们家仗势欺人还罢了,偏连累了亲戚们的名声,我心上真真过意不去。还请婶娘同大妹妹千万别见怪,同说一声姻伯父,改日我这个侄儿定然亲自上门赔个不是。”
王夫人听了,就把个眉头一皱,心中对尤老娘并尤二姐都生了厌恶,连着尤氏也有些不待见起来,道:“不是我说话不留情面,从来好女不许二夫,女子当以贞静为要,便是夫家败落了,也没有改嫁的理!依着我说,那家倒是个知耻的,没拿着银子卖儿媳妇!倒是你,你即叫我一声婶娘,说不得,我要说句讨你嫌的话,你也是大家子公子出生,如何就肯帮着你岳母你媳妇做这样欺人的事!”
贾珍叫王夫人这一番话说的脸上有些红赤,满口称是,平日的口齿一概不见了。王熙凤只怕这回叫他恼羞得厉害了,回头知道那地是自己买的,生出意见来,背后挑唆贾琏些什么,可要悔之不及,忙向王夫人道:“太太,不是我要替着大哥哥分说。我只以为姻伯母为着女儿想得多些也是有的,虽有嫌贫爱富之嫌,到底也是爱女心切,大哥哥也是孝顺姻伯母,虽是不大合理,情分上倒是不差的。想来大哥哥如今也是知道错了,所以才来赔不是的。”王夫人听了,就把王熙凤看了两眼,脸上就是一笑,道:“罢了,你都讲了这样的话,我也不好再说了。”说了就向贾珍道:“你即知道错了,这也就罢了。这话原不该我说你,只是你即在我跟前认了不是,我便多说了几句。你也不要就往心里记去才好。”说了又要贾珍谢过王熙凤。贾珍听了这几句,就过来给王熙凤作揖,阿凤连忙还礼不迭。贾珍又道:“该谢,该谢,不独大妹妹要谢,婶娘教训小侄的话真真有理,小侄定然谨记。等完了事,我再到婶娘同大妹妹的家里里去谢。”然后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出去。
一时贾珍去后,王夫人就把个脸一沉,因问阿凤:“你也是大家子的姑娘出身,虽你父亲没叫你念过什么书,你难道不知道‘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择辞而言,适时而止’?这样的没廉耻的事,你就该避着才是,怎么反出头说话!”
王熙凤替贾珍说话时就知王夫人必要训教,听了这话,脸上就是一笑道:“太太的话固然有理,我也不能说我不知太太说的‘择辞而言,适时而止’这样的道理,可是太太也请想,珍大哥哥虽叫太太一声婶娘,如今也是要三十岁的人了,且管着那府里的事,还肯来给太太赔不是,正是珍大哥哥孝顺太太呢,这投桃报李的,我以为,太太总要给大哥哥留些颜面才好。且,这事儿要不是大哥哥自己来说,太太和我,可也不知道呢。想来老祖宗那里也不能知道了,倒不如就这样罢了,省得老祖宗知道,倒是叫她老人家不痛快。我也知道,太太是最明断的,不过一时气急了,才没想到,所以才大胆劝了几句。”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这一番话,倒是合理,挑不出她什么错来。这只得转了口风道:“你即这样说,也就罢了。原是你想的周到。你即这样细心,又懂道理,如何我差你做事,你倒勉强。你是我嫡亲侄女,我还能害你不成?总是我们姑侄一条心才好。且自你珠大哥没了,我身子总不见好,你若是能帮着我些,我也好偷个空儿,省心些。莫不是你想躲懒儿?才不肯帮着我。可你也要想想,你到底的长房长媳,这个家迟早要你来当的。倒不如趁着如今年轻,也没孩子,先上手学了,日后岂不是便宜。”原来王夫人自王熙凤嫁过来后,她想着王熙凤替她当家也许久了。她当着荣国府这些年的家,如何不明白,荣国府远不似先年那样兴盛,如今人口即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只晓得安富尊荣,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自己为了管理家务,侍奉老太太,处处费心,也是捉襟见肘,若是再生出什么事来,这库房里怕是也没多少银子好使的,难不成要她拿着私房钱填补进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