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看得贾琏面目变更,脸上十分狰狞,恍惚间就似前世里决裂时那般,王熙凤再是要强,看着这样也不由惊怕起来,把手按在心口,脸上也变了颜色,颤着声音道:“二爷如何这样生气?”贾琏看着王熙凤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只说是:“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是我贾府同你统制县伯府只能择一个,你要哪一个?”王熙凤听着问这句,心上稍稍安定些,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二爷这话从何而来?我竟是不明白。”贾琏听说,把鼻子一哼,拍案道:“我问你话呢!你如何不肯答我!”王熙凤看着贾琏神色俱厉,一时间不知头绪,竟答不出来,想了想,方含了泪道:“我嫁了你,自然处处以你为先,只是统制县伯府到底是我娘家,我也不能全然不理。我若是不应承二爷,我是不顺夫婿,我若是顺承了二爷,则是不孝。二爷这样逼迫我,我满心为难,如何答得出来?”
贾琏冷笑道:“你说什么为难!你一心要充贤良做好人,不肯落人半点子话柄。好容易有何机缘好叫我们一家子搬回来团聚,是你怕人说你不顾姑侄之情,所以哄了太太同你一路,叫二老爷二太太一家子依旧在荣禧堂留住。你可知道你那嫡亲姑妈是如何待你的?”
王熙凤听着这话大有来历,不敢接口,只是怔怔的看着贾琏。一旁平儿见了这样,忙过来劝道:“二爷且息怒。奶奶才从老太太房里伺候了回来,怕是没缓过神来呢。”贾琏听了平儿这话,脸上才和缓些,向着王熙凤道:“你即知道好歹也罢了。你可知我今日在外头听了什么来!”王熙凤听着贾琏问这话,倒是忘了惧怕,反把各种旧恨新仇都勾引了起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细细的白牙咬着唇,柳叶吊梢眉都有些竖立起来,向着贾琏道:“二爷这话问得多余。二太太待我的点点滴滴尽在心头,概不能忘。”贾琏听了王熙凤这话,这才把今儿在外头听来的消息说与了王熙凤知道。
原是宝玉的干妈马道婆竟是个混账东西,专走邪魔外道的,这会子叫人告发了。东街上有个叫潘三保的,原先家里也有钱,只是他不肯走正道,走狗斗鸡,养寡妇包娼妓的,竟是把个家业败了七八分了。剩得东街临街三进三出两间铺面,手上艰难卖给斜对过开当铺的卢员外家。潘三保也算是穷极无聊了,把房子加了几倍价钱,还要加,卢员外那里自然还肯。潘三保也是个狠毒的,看着卢员外家的儿媳妇将要生产,马道婆又是常到当铺家走动的,就买嘱了她,要害这个儿媳妇,好泄愤的。这马道婆因同卢家内眷们熟识,探听到了那媳妇儿的生辰八字,就拿剪子铰了个纸人儿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铰了五个青面鬼,并在一处,拿针钉了,在家做起法来,果然那儿媳妇就发起癫狂来,满口嚷热,跑在房间外头撕扯自己身上衣裳,又要跳井,好些个丫鬟仆妇才压制住。
又因卢员外家同马道婆也熟识,知道她有能耐,就来求了她,许下重金,要她解救。马道婆是个十分贪财的,听这卢家肯用几十两银子来谢她,一口答应了,就用些神马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那媳妇儿果然安稳了。转眼几月,那媳妇儿产期已至,生了个哥儿,倒是mǔ_zǐ 平安。卢家念及当日马道婆“相救”之恩,洗三之日也请了她去,又把些金银细软来谢她。不想也是老天有眼,马道婆一得意就喝多了几杯,有了五六分酒意。会回去时脚下踉跄,就掉了一个绢包儿。当铺里人检起来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见四丸子很香的药。正诧异着呢,马道婆第二日一大早儿就回来找这绢包儿,脸上十分惊惶,卢家的人就把他拿住,在她身边一搜,搜出一个匣子,里头有许多邪魔外道的东西。卢家的人就把马道婆扭送去了锦衣府。
到了锦衣府还不曾用刑,马道婆看着赫赫威风已经腿软,把许多大户人家的私情隐事招了出来,不是某家大娘子暗害得宠的小妾,就是**堕胎谋杀婴儿等情弊之事。所以知会了神机营,把马道婆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闷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账,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
贾琏说毕,因道:“我听着卢家那些事儿,我就想着我们家了缚爱(gl)。你生宁姐儿那会子好端端地就睡了过去,多少太医郎中瞧了都说没病,偏你只不醒,我想着必然是马道婆那婆娘捣的鬼。你可莫忘了,那马道婆是宝玉的寄名干娘呢,你说唆使她的是谁?”王熙凤从前她也是叫马道婆害过的,所以这回子听着贾琏这话,脸上一片雪白,牙齿咯咯直响,脚下就有些站立不稳。平儿裕儿两个眼尖,看着王熙凤这样一左一右上来扶着了。王熙凤颤着声道:“我竟不知道我何时把人得罪的这样狠了,竟是这样恨毒我。平日害我也就罢了,如何在我生宁姐时使这样的手段,想是要害我mǔ_zǐ 性命呢。二爷,那马道婆可招认了没有呢?”贾琏叹息道:“那马道婆吓得狠了,虽招认了许多,其间也有牛头不对马嘴的,我们家的事也不曾提起。偏这老货已经叫锦衣府下了大牢,决不好叫她来对证。没有对证,二太太那里肯认账?事情又大,闹出来,外面也不雅,这口气只是难咽下。我那里正为你不平,转头就听着你今儿去看了二太太,你说我可恼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