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风甚是萧索,打的竹叶哗啦啦作响,李贤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一道抓痕,他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等到了袁彬。
袁彬几个腾挪从夹道翻进了曹国公府,看着李贤的模样就乐了起来,笑着说道:“李御史一个书生,也与人打了起来吗?打输了还是打赢了?”
咨政院最近可是吵得很凶,听说连鞋都脱下来互相砸了。
李贤根本没工夫和袁彬打嘴仗,他将今天在戎政院的事儿,快速的说了一遍,袁彬脸色骤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李贤递过去一份书信说道:“我将今日之事,写到了书信之上。”
“其一,我分析保定伯梁珤那里,可能有问题,梁珤有军功和平定广通王叛乱功勋在身,为何造反至今成谜。”
“其二,我只是拦住了他们商定毁堤以水代兵之谋,但是戎政一事,他们向来把我排除在外,我很担心他们会这么做。”
“我以我的家人担保,我与你言之事,句句属实,如有谎话,天打雷劈。”
袁彬很少看到大明的进士,五品以上正官们,和人打架,而且还打成这般狼狈的模样,还不梳洗。
“事涉家乡之事,某请袁指挥,务必尽心此事。”李贤真的心累。
中午的时候听说陛下亲征,喜极而涕,下午的时候,就听闻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大喜大悲,他还站得稳,已经很不容易了。
袁彬接过了书信,书信之下,还有一份誊抄好今日的咨政院政疏。
李贤的话可不可信,可以和朱文圭送来的情报进行比对。
朱文圭和李贤完全不知道彼此,如果是两人都撒谎,而且还撒的一样的慌,那就只能证明他们活该断子绝孙了。
袁彬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看着李贤惶惶不安的样子,宽慰的说道:“李御史安心些,陛下动兵从不擅动,想想陛下在讲武堂看的那些课题本,这群蠢猪能想到的东西,陛下能想不到吗?”
“要知道徐御史在河套炸毁冰面之事,陛下可是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并定例,陛下深知黄河之害。”
李贤显然是慌了神,袁彬一席话语,让李贤长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啊,也是,陛下圣明,几头蠢货都能想到的,陛下自然想到了。”
“我真是庸人自扰,唉,这以后戎政事,他们怕是不会让我再参与了。”
袁彬再问道:“王骥问你陛下分兵何意,你以为陛下分兵何意呢?”
李贤认真的考虑了许久说道:“湖广有生苗三十余万入山,这要是乱起来,湖广地面就是生灵涂炭,陛下进兵湖广,自然是希望南衙失纲,湖广不至于大乱。”
“陛下民为邦本治天下,惓惓以生灵为念。”
袁彬满是笑意的说道:“还是呀,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担心呢?”
李贤点了点头,袁彬说的很有道理。
袁彬将书信和政疏收好,颇为严肃的说道:“兹事体大,我还是去打探清楚,也好提早告知陛下。至于保定伯梁珤之事,我细细打探再说。”
袁彬几个腾挪,又离开了曹国公府,直奔会同馆而去。
李贤心情稍微好了些,回到了后院,玉娘一看李贤身影满是笑意的说道:“官人回来了?”
但是玉娘一看到李贤这副模样,脸上还有几道血痕,身上还有土,衣服还十分的凌乱,有些地方还破了,她一甩袖子,颇为不满的说道:“又去哪里风流快活?被姑娘给挠了?”
“还说爱我,满嘴胡说。”
玉娘是风月场未出阁的花魁,打小烟花柳巷长大,能不知道这种伤势,这种模样是怎么来的?
定是抢夺青楼女子,闹了不愉快了。
玉娘的话里有些酸楚也有些悲苦,一来家里有她这般美娇娘,李贤还出去寻花问柳,二来,李贤往日里的那些话,都是虚情假意。
李贤挑了一些重点的事儿,解释了下脸上的抓痕,玉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说道:“我一妇道人家都知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连元季至正昏主,也知道这黄河不能决口。”
“他们这是在作孽啊!”
玉娘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但是却是更加惊骇,这什么人才能做出如此这般举动?
死后若不下十八层地狱,难不成是阎王爷瞎了眼?
那可是千万人的民生,瘟病、水灾、天下黎民凋零。
李贤却是收拾着自己的衣物,笑着说道:“你自己都说妇道人家了,安心些,陛下乃不世英主,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是没用的。”
李贤收拾停当之后,就挑亮了烛灯,开始书写。
“官人在写什么?”玉娘看着李贤写的内容,疑惑的说道:“势要豪右之家十七问?”
“我总掌南衙户部衙门,这里的财经事务,和北衙又有不同,我看到了很多的现象,心中也知道问题,但是却无确切的答案。”
“怕也是不知道答案了,但是这写问题,还是要写下来,即便是陛下不曾宽宥我,这问题总得解决不是?”
玉娘却不以为意的说道:“只奴家听官人分说的陛下,那是天底下第一好人了,张弛有度,你若是有功,陛下应当会宽宥你才对。”
“而且还有那徐有贞,有大才,陛下不也宽宥了他吗?陛下的性子,怕是必然要让你卖命赎罪才是。”
李贤没有回答,他知陛下对贰臣贼子憎恶之心,那凌迟院,不就是专为贰臣贼子设下的?
他能落个痛快,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袁彬已经回到了会同馆,和岳谦、季铎坐在了一起,研究了一下李贤的情报,然后又拿出了朱文圭的情报,互相比对了很久。
“你们以为他们两人是否是为了谋反而成,串供哄骗我等?”季铎有些疑惑的问道。
岳谦摇头说道:“一个无丝毫朝纲的僭朝,值得李贤这么卖命吗?我反对这种有罪推定。”
袁彬闭目良久,仔细回忆了一下李贤当时的种种,他睁开了眼说道:“我不觉得李贤所说的是假话,不瞒二位,当初稽戾王迤北娶亲为奴酋弹胡琴的时候,我也有这种彷徨愤怒的模样,我觉得他不似作伪。”
那种愤怒、迷茫、羞愧、愧对家乡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杀人而杀不得的模样,如何伪装?
随着他袁彬三言两语的宽慰,李贤定了神,神色缓和之后,略微有些希望,但依旧恐惧的模样,如此错综复杂的情绪,如何伪装?
李贤是个文臣,文臣最厉害的就是演技,但是袁彬不觉得这是能装出来的。
有这演技,李贤还能做了十九年官,至今只是巡盐御史吗?
“若是觉得李贤可信就举手吧。”季铎说道。
季铎没有举手,他对文臣极为不信任,但他开口说道:“我虽然不认为李贤可信,但是因为情报有误,陛下降罪,我亦同罪。”
继续继续开口说道:“兹事体大,那就把消息传至山东,请陛下定夺。”
“然后我来想办法打通前往湖广的官道驿路,尤其是驿路,我来负责吧,岳指挥在会同馆,袁彬你要盯着李贤和朱文圭。”
“去湖广的事儿,我来办。”
李贤给了几个信牌,这几个信牌可以用作前往湖广的路引凭证。
这算是朝里有人好办事的一种体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