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朱祁钰回来的还有那十八种齿轮、尺规钻钳、一百三十七卷景泰历书。
朱祁钰回到了御书房,看了眼灵牌,开口问道:“兴安,今天钦天监是怎么了?嫌朕赏的不够多吗?”
兴安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让陛下以为钦天监有傲慢怨怼之心,那钦天监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赶忙说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安敢腹诽?”
“其实最近景泰历书修成,有些人觉得景泰历书实在是有些太过于离经叛道了,大地是个球,还给画上了线,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
朱祁钰恍然大悟,朝中的官员可不仅仅陈循一个守旧派,这么离经叛道的东西,朝堂之上,非议者众,不在话下。
当年地心说提出之后,罗马的教皇可是烧死了不少的异端。
钦天监监正不过是从五品的官员,在大宴赐席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得站着吃饭。
朝中的守旧派哪个不是身居高位?
六部尚书是正二品,但凡是有一个人说话,钦天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许敦和五名属官以及众多官员,心慌担忧并不奇怪,即便是有朱祁钰的奇功牌镇邪,许敦、贝琳等人有所担心,也不意外。
“前些日子,钦天监走水,得亏是发现及时,否则这历书还要耽误一些时辰。”兴安尤觉得不太安心,又给钦天监诸官小心解释了一番。
钦天监的日子过得可谓是人厌狗嫌。
本来需要履行天人感应重要只能的钦天监,在上一任监正死了两遍后便投献皇帝,就被朝堂所恶。
后来设了墨翟塑像之后,更是被所有儒生看不顺眼。
眼下又如此离经叛道,说大地是个球,若是陛下再对钦天监有所不满,钦天监的日子,只能说是幸福美满了。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朕记得,有日月救护之礼,按照大统历,今岁七月辛卯,会出现月食,应天子素服修政,用谨天戒。”
“而按照新历法,应当是七月壬辰日。”
“就在辛卯日行救护之礼,若是没有月食,满朝文武等到壬辰日救护。”
救护之礼,是洪武六年二月,由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定下的救日、月礼,洪武二十一年定礼[注1]。
月食,是一种很明确的、很有周期性的天文现象。
在文化上,依旧是以天狗噬月为主,所以民间都会敲锣打鼓驱赶天狗,而在礼法上,修省禳灾祈福的日月救护之礼法,也是祭祀的一个重要一环。
可因为大统历已经不准确了,所以早早筹备的救护之礼,大多数都泡汤了,弄的人心惶惶。
皇帝也对此事颇为焦虑,这月食该来不来,不该来的来了,总会有些陛下不得天心的臆想和流言蜚语。
朱祁钰直接办两场救护之礼,辛卯日和壬辰日就搁了一天,不用重复操办,只要景泰历书准确,朱祁钰就可以为钦天监背书。
“臣领旨。”兴安俯首称是,陛下一向如此,事实胜于雄辩,所有的怀疑,都会因为新历的准确,烟消云散。
朱祁钰拿起了李宾言的奏疏,面色沉重,他敲着桌子,思考着费亦应该怎么处理。
大明的北方出现了债权交易,而大明的南方出现了股权交易,其本质上并没有不同,但是股权毕竟不能简单的等同于债权。
费亦应是个商人,商贾逐利乃是天性。
这种拆分股权的做法,其实也给了全民参与海贸事业的机会。
三桅大船方能远航至三佛齐、爪哇、婆罗洲、倭国等地,但是一艘三桅大船的造价就超过了一千棵榉树,三千斤桐油、三百余人力日夜辛劳倒班制作一年有余,这还不算木料的烘干。
虽然大明已经有了蒸汽烘干法,但依旧是消耗时日极多,造船依旧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链。
海贸的成本极为昂贵,一艘三桅大船的造价超过了五万银币,而一艘千料三桅大船的携带货物,价值近十万银币。
沉船,就是十五万银币顷刻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五万银币,大约能养于少保的九重堂一百六十六年。
费亦应搞出的股权拆分认筹的法子,分摊了风险,也让大明的寻常人家,有了参与的机会。
毫无疑问,拆分股权并且认筹,对海贸之事有着正向影响。
海贸毫不夸张的讲,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尤其在促进自由雇用劳动者进行大规模生产,有着积极作用。
自由雇用劳动者进行大规模生产,对大明的工业化发展的必然,物竞天择,更低的成本、更快的效率、更多的就业,养蛊一样的发展,才能让大明从小农经济蜕变为商品经济。
小农经济蜕变为商品经济的必要条件,是自由雇用劳动者进行大规模生产,而不是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
朱祁钰靠在椅背上,不停的敲着桌子,兴安不敢打扰,陛下这个模样,显然是在思考极为重要的事儿。
朱祁钰在思考,作为皇帝,在大明小农经济蜕变为商品经济,自由雇用劳动大规模生产的过程中,他应当承担何等责任。
思来想去,朱祁钰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决定扩军,加速水师的恢复速度。
从生产商品、海运商品和交换商品的三个环节来看,扩军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同样,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说简单些,预算就那么点,给了水师,就给不了陆军,给了陆军,就给不了水师。
大明的边方不宁,西北有瓦剌虎视眈眈,现如今鞑靼王化刚刚起步、女真的董山李满住就像窝草丛里的蛇一样盯着大明、西出阳关步步蚕食大策、南也有麓川作乱并未根治,朱祁钰一旦倾斜于水师,陆军还能够保障大明的国家安全吗?
大明在陆地上的扩张仍未停止,就将预算给了水师,陆地的扩张就戛然而止吗?
那大明日益膨胀的人口,就会让大明加速衰亡。
而且一旦加速水师,朱祁钰就犯了兵家大忌,两线作战,陆军和水师必然有一方侧重,两个都想要,必然腹背受敌。
大明能承受的起两线作战吗?
“兴安,你去叫一下于少保,朕有要事要商定。”朱祁钰坐直了身子,他已经定策,但还是想听听于少保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