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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豺狼虎豹,吃尽血肉!(2 / 2)

冉思娘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陛下在表达的什么意思,她摇头说道:“百姓又不傻…”


这话配这幅诗,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吗?


“朕这副画,仍然没有力量。”朱祁玉对自己的四格小画,第一次不满了起来。


之前,他都是画给是仕林们看,这次他要画给百姓们看,这种阴阳怪气的画风,显然不适合百姓。


确切的来说,朱祁玉觉得有些阴柔,缺少了力量,不够直接,欠缺了情绪。


朱祁玉再次站起身来,从书箱里找到了一幅画,这幅画是他在松江府驻跸的二十多天的时间里,登高望远所画的《三泖九峰百工图》。


这副图中,远处,无数的百姓在棉田里辛勤的劳作;工坊里的铁匠们轮着大锤敲击着铁毡;街上摩肩擦踵两侧的贩夫走卒在奋力的吆喝;码头上的力夫,正在装卸着货物,驻足看着渐行渐远的货船;织造局的姑娘们踩着纺车,窃窃私语;造船厂的船工们正在拖拽着巨艟下海……


一副国泰民安的盛世长卷。


“这画真好。”冉思娘忍不住的赞叹道。


这幅画是在她的研墨下,陛下一笔一划勾勒而成,她已经无数次感慨这幅画卷的美好,以及这副画卷之中,描绘的国泰民安。


她喜欢这幅画,更希望这幅画里的种种,不仅仅在松江府出现,而是在大明四方之地,皆是如此。


她也希望有一天,她的家乡云贵川黔这些偏远之地,一如画中模样。


陛下不住皇宫,而是住在泰安宫里,泰安泰安,国泰民安。


这副画上仍有大片的留白。


朱祁玉再次着墨,画风陡变。


在棉田的陇上,出现了一个坐着轿撵、大腹便便的地主,背后的侍女为这地主举着伞,一个侍女在剥着葡萄,四个轿夫被压弯了腰,而地主面色凶狠,耀武扬威的指着田中农夫,大声训斥着。


在宁静的小村寨之中,一群皂吏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恶贼,正在用力的踹着院门,院落之中,一个民妇抱着稚童,瑟瑟发抖,稚童在嚎啕大哭,民夫的眼神惊恐,一只手在稚童的背后顺气。


在城门口,一个老翁,面色黝黑,满脸的灰尘,两鬓苍苍,十根指头尽是墨色,坐在一架排子车前,车上是煤炭,这老翁抱着五城兵马司一个校尉的腿,这校尉手里拿着文书,作势要将排子车拉走。


在城中民舍之中,一家四口,正在被驱赶出自己的院落,身边都是零散的包裹,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站在院落门口,叉着腰,伸着手,正在破口大骂,被骂的一家四口,只能默默的收拾着行囊。


旧院书寓里的娼妓们,满身伤痕,跪在地上,似乎在祈求,衣服上还有些血迹,脸上都是泪痕,眼中皆是绝望,一个满脸横肉的嬷嬷面无表情,而书寓的门外,是两个跃跃欲试的客人。


松江府衙门里,松江府尹背后是明镜高悬,堂中站着男子,绫罗绸缎,还跟着一个一个小厮,为男子鞍前马后,而堂外,是一个短衫的斗升小民,在被衙役摁在椅子上,显然是要杖刑。


冉思娘看着这画风陡变的画卷,歌舞升平逢盛世,丰衣足食享太平的画,添加了这些个场景之后,立刻变得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的压抑。


冉思娘终于拉住了陛下的手说道:“夫君。”


“这城门口卖炭的老翁,是去年十一月在京城的事,那五城兵马司的校尉,是为了让老翁去煤市口卖煤炭,并没有强取豪夺之意。”


去年十一月,一清流言官就看到了画中这一幕,引《卖炭翁》上奏弹劾五城兵马司强取豪夺,陛下盛怒,派缇骑去调查之后,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冉思娘知道此事,还是这个校尉被吓出了病,校尉的妻儿到太医院寻诊。


一车炭一千多斤,就是下了大雪的天气里,一车炭也不过六千文飞钱,折合成银币不过三枚。


一个五城兵马司的校尉,日给三厘,一年是十二枚银币,每年过冬,京军还给一银币的袄银用来过年。


这校尉失心疯了,才强取豪夺千斤炭?


这件事陛下反应并不过分,京军是大明的压舱石,若是京军都糜烂了,大明这艘船还如何前行?


五城兵马司是京军,军纪严明是战斗力的第一保障。


保证京军战斗力和军纪,是大明皇帝的应尽的义务。


当然那个胡言乱语、抛开事实不谈、恶意牵强附会的清流言官,也被朱祁玉送到了辽东煤铁官厂去了。


“京师没有,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李贤所言的南衙店塌房事,不就是南衙五城兵马司为虎作伥,卡主了砖石入城,才让这店塌房变成了买卖?让商贾们竭尽朘剥百姓?”朱祁玉摇头说道。


他画这个场景,虽然不在松江府,但的确是大明的普遍现象,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卡吃拿要,百姓进城卖个枣儿,都要被抓两把。


冉思娘眉头紧蹙的说道:“旧院书寓已经被李巡抚给拆了,现在是个漕运码头,那些书寓里的姑娘,现在都在织造局,大多都能湖口,自力更生。”


朱祁玉再次摇了摇头说道:“那大明两京十六楼、神乐仙都、两条胡同里依旧如此,这人间悲剧,仍在处处上演。”


冉思娘抓着朱祁玉的手,正色的说道:“松江府衙门并没有这么办桉,松江府尹陈宗卿,是个持正守节的好官,妾身督办制皂厂事,也打听过,陈宗卿被百姓们交口称赞的,缇骑向来也风闻言事禀报过。”


朱祁玉停笔,点头说道:“是,陈宗卿作为三品府尹,的确是被人交口称赞,他还有个诨号,叫陈青天。”


名字可能有取错的,但是外号,一般不会有错。


朱祁玉当初对南衙诸府一分为四,松江府知府改为了松江府尹,是正三品的京官,不再是地方的四品知府事,等同于应天府尹和顺天府尹。


而顺天府尹因为是京畿知府事,往往由六部尚书的明公兼任。


之前朱祁玉的确是想过让李宾言泛舟出海缚苍龙,环游世界,这个陈宗卿在李宾言走后,就是新的松江巡抚。


李宾言离开了松江府前往了琉球主持王化事,就是陈宗卿在负责松江府大小事。


朱祁玉放下了画笔,拿起了一杆熊毫笔,沾着墨说道:“朕画的不是松江府尹,这是之前的杭州府衙、仁和县衙办的事,朕想到了,就画到了画上。”


仁和夏氏夏时正与仁和县衙、杭州府衙勾结,百姓伸冤,先挨一顿板子。


他准备提字,这杆熊毫,是武清侯石亨在鞑靼剿匪时,猎熊之后,精心制作。


在给皇帝送礼这件事上,武清侯格外的用心。


和熊毫笔一起送来的还有四个熊掌腌制极佳,几条大火腿,切开之后,香气四溢,肉质鲜嫩无比。


熊毫笔、熊掌、熊肉火腿,都是武清侯亲手制作。


朱祁玉提笔写了八个大字:“豺狼虎豹,吃尽血肉!”


冉思娘看朱祁玉终于放下了笔,钻进了夫君的怀里,用力的抱住了夫君的腰,抬着头看着夫君的眼睛,极为认真、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很好很好了。”


“还不够好。”朱祁玉满是笑容的将冉思娘的头发,顺到了耳后说道:“朕知道,这画流传下去,不仅无法炫耀朕的功绩,甚至还会成为朕是亡国之君的铁证。”


“一些人会说:看,那个大昏君,什么都知道,但是依旧昏聩无比。”


“不过是些许浮名,朕不在乎,这幅画,但凡是让眼下的大明好一些,朕就心满意足了。”


“民以食为天,君以民为天啊。”


朱祁玉略微有些感慨的看着这副长卷,对着门外的兴安大声的说道:“明天把桌上这幅画凋版,送到邸报去刊印,送到各大州府县事,让他们刻成石刻,就放在城门口去。”


兴安取了画,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拿着画,不知如何是好。


其他都还好说,都是实情。


唯独这个办桉的松江府尹陈宗卿,怕是要被骂的狗血淋头了。


兴安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两全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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