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溥在大明是世侯,只要不作乱,就是世袭罔替的武勋,他在京师的东城可是有一条街以安远侯府命名,可是他在升龙城的住宅,只是一个三进出的院落。
周围臭气熏天,秽物环绕。
柳溥知道改悔了吗?
唐兴在正厅见到了柳溥,过去那个壮汉,现在略微有了几分句偻,两鬓斑白,眼睛有些深陷,面露几分菜色,看起来有些虚弱。
“敢问天使高姓大名?”柳溥十分小心的问道。
唐兴大大咧咧的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免贵姓李,名宾言。”
“李巡抚?!”柳溥大惊失色,李宾言可是陛下的心腹,松江巡抚。
但是柳溥认真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这李宾言大概只是同名同姓的缇骑罢了。
唐兴笑着说道:“非也,非也,柳溥,这是魏国公徐承宗给你的书信,有陛下朱批,看完之后,给某个答复。”
柳溥虽然还没看信,但是也多少知道了来意。
当柳溥看完了书信之后,已经是老泪纵横,拿着书信颤颤巍巍的面北而跪,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拜五叩的大礼,长叹道:“陛下宽仁啊,罪臣,罪臣…”
柳溥已经说不出话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逃离广州府后,这些日子,过得多么的艰辛,忽然收到了皇帝的来信,并且劝谕他莫要自误,他知道,他这一生仅有的机会来了。
陛下的信誉是极好的,若是柳溥在此战中立功,会将他的家人一起送到占城来,以海外世侯为继,这是何等的宽仁?
柳溥跪在地上,捧着书信,颤颤巍巍的说道:“即便是没有罪臣,陛下征伐交趾也只是废些功夫罢了。”
“你这会儿倒成了明白人了?”唐兴一乐,看着柳溥嗤笑的说道:“那会儿响应僭朝作乱之事,怎么不见你明白呢?”
“陛下的宽仁,不是对你的宽仁,你这丧家之犬,何德何能以承天恩?”
“陛下的宽仁,是对大明军士的,若是能让大明少死几百军士,善莫大焉。”
唐兴知道陛下的想法,陛下的宽仁是对大明军士的宽仁。
陛下只是想,能让大明大军少被埋伏几次;能让大明大军找到安营扎寨之地;能让大明大军减少伤亡;能让大明获胜的几率大上几分。
这原谅丧家之犬柳溥只是顺带手罢了。
当初备倭军和备操军进京之时,很多有婚约的军士,被退了婚,几个耆老丈人说的很明白,若是死了,女儿还能得到抚恤,若是没死,伤了,残了,耽误了女儿一辈子。
陛下有宽仁之心,不过不是对柳溥,而是对大明军士。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明军士为何忠诚?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那也是宽仁。”柳溥将书信小心收好,颇为认真的说道:“罪臣定当尽心竭力为大明郡县安南,事后,自当以死酬天恩浩荡!”
蝼蚁且偷生,更何况他一个勋贵?
唐兴是不相信柳溥会以死谢恩,说说而已。
“眼下黎越僭朝是什么局势?”唐兴说起了正事,大明对交趾一直在刺探,可终究是管中窥豹。
柳溥叹气的说道:“一言难尽。”
“废太子谅山王黎宜民兵变,杀了安南国王和宣慈太后,但是他兵变虽成,朝中不服者广众。”
“倘若是只是杀了国王也就罢了,他还把宣慈太后给杀了。”
柳溥将其中事儿,一一道来。
安南国王黎邦基一岁登基,十二岁亲政,其实朝政一直把持在宣慈太后阮氏英的手中。
而阮氏英的父亲阮炽,是黎越僭朝的元国公。
主少国疑,大明经历过一次,黎越僭朝也在经历。
而黎越僭朝有一个世仇,那就是南边占城王国。
占城国王摩诃贲,趁着安南国内局势不稳,进攻黎朝,打下了好大的领土,黎越僭朝可谓是内忧外患。
垂帘听政的阮氏英先杀权臣郑可,再攻打占城王国,俘虏了占城国王摩诃贲,名声大噪,内外咸服。
“黎宜民这王位,坐不稳啊。”柳溥讲完了其中的缘由,感慨的说道。
唐兴再问道:“朝中何人反对黎宜民坐王位?”
柳溥知无不言,赶忙说道:“前任国王黎元龙有四个儿子,老大就是黎宜民,老二夭折,老三是刚被杀了的黎邦基,老四是黎思诚,这个老四在朝中名望极高。”
“那元国公阮炽公然支持老四坐王位,眼下乱的很。”
唐兴眉头紧蹙,他敏锐的把握住了重要的情报问道:“这个元国公阮炽,不是那个什么宣慈太后的爹吗?黎宜民把人家闺女外孙都杀了,怎么还留着这个元国公?”
柳溥叹息的说道:“黎宜民不敢。”
“不敢,不是不能对吧。”唐兴满脸古怪的确认道。
柳溥点头说道:“对,是不敢,黎宜民怕把元国公给杀了,举国造反,可是他不杀元国公,元国公要杀他啊!”
这可是黎越僭朝,这里的政斗,可不是大明那般软刀子不见血,这里的政斗,就是刀刀见血,拳拳到肉。
唐兴嗤笑的说道:“他都宫变了,还不杀干净,那不是找死吗?”
“投名状有了,借这个元国公人头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