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朱祁玉用过早膳之后,便前往了福州造船厂,这是当年陈懋在福建建设的船厂,朱祁玉看到了海宁号和庐江号的身影,他们将在这里休整补给之后,再次南下。
对于帝国水师,朱祁玉是颇为自豪的,虽然它和全胜时期的帝国水师,仍然有巨大的差距。
但是这武装到了牙齿的炮舰,还是让朱祁玉格外心安。
巡抚滕昭看着那如同一座小山一样的两艘宝船,再看看自己福州造船厂,只能说定位不同,命运不同,福州造船厂主要是建造遮洋船,负责海漕,这么威风的战舰,他们福建造不出来。
“陛下,臣有一个疑虑。”滕昭十分恭敬的说道。
滕昭并不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在他的心里,陛下就是当空的太阳一样耀眼,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这一点,和大多数从未直接接触过陛下的臣子们的感觉是相同的,滕昭和大多数人一样坚信着,在陛下的带领下,大明真的会再次伟大。
滕昭也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所有心血,去贯彻陛下的意志。
滕昭的家中有一个神武大帝的凋像,作为儒学士,他当然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敬的是神武大帝,更是敬的神武大帝的人间行走,大明皇帝陛下。
所以心里有疑惑的时候,他就趁着好不容易的机会,向陛下请教解惑。
“哦,什么疑问?”朱祁玉笑着问道。
滕昭面色疑惑的说道:“陛下,襄王殿下言公私确权,臣实在是愚钝,公权和私权的界限,又在何处呢?”
朱祁玉笑着说道:“问得好啊。”
“当私权危害到了他人利益之时,就是公权需要介入之时;当私权没有危害到他人利益之时,则公权无须介入。”
“你比如说,明知道景阳冈有老虎,武松还要前往,难道衙役还要把武松绑到衙门,把他收监吗?”
“武松进山这个行为,不会危害到他人利益的时候,公权不需介入。”
“但是你比如说,水浒传二十七回,孙二娘用蒙汗药药了来往行人,然后将大块好肉切成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儿包馒头,公权就需要介入了。”
“不害群则劝教,害群则用刑名,此为公私界限,若是过界,则是失道。”
建宁府的印刷业是极为发达的,《水浒传》满大街都是,朱祁玉用两个水浒传的例子,去解释了公私确权,公权的界限。
害群的行为,就需要公权介入;
不害群的行为,就只能劝教。
滕昭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才俯首说道:“谨遵陛下教诲,臣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朱祁玉笑着问道。
滕昭俯首说道:“奸商囤货居奇,则害群,譬如陛下在南京的煤炸之战;缙绅朘剥百姓,则害群,譬如松江府高昌乡杨缙绅;商贾为私利破坏海贸,则害群,譬如福建八府商贾鼓噪乡民纵火烧船。”
“害群则侵犯公权,朝廷法度就应主持公义。”
“然也。”朱祁玉满意的点了点头,公权和私权的界限,就在于是否危害公共的、群体的、他人的利益去界定。
这也是朝廷的责任所在。
襄王朱瞻墡在探索公德私德、公权私权的时候,只是讨论利群,倡导利群,却没有讨论害群,禁止害群。
若是以害群去定性公德、公权的界限,便变得清晰和明朗起来。
比如在前年,松江府爆发了瘟病,李宾言下令封禁坊郭,虽然百姓们的生活变得困难了一些,甚至连松江府新港的船只都暂时停下,遮天蔽日的船帆消失不见。
但是李宾言要是不管不顾,任由瘟病蔓延,那就是李宾言失职,就是害群,哪怕再多的圣卷,朱祁玉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公德和公权,并不是一个新鲜的名词,但是在景泰年间的大思辨中,老瓶装新酒,这旧瓶子到底是装了新酒,滕昭有不理解,不明白,品不出味儿来,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儿。
公德和公权,都是建立在利群的基础上衍生出的概念、理论。
当国家或者其他集体活动,为了控制、监管和禁止害群行为时,必然会产生不同烈度的、具有负面效应的活动,这些活动,是正当的。
在所有维护利群行为,控制和监管害群行为的情况中,公权的行使,必然会侵犯到个人自由和私权的行使,这些情况也应当视作是正当的和公权的界限之内。
什么是公权的界限之外?
以权谋私,损公肥私,就是界限之外。
比如李宾言在结束封禁坊郭之后,立刻对一批居中倒买倒卖柴米油盐的五城兵马司校尉和一大批奸商进行了查处,并且移交给了五军都护府和兵部去处置。
于谦在旁边听完了这番奏对,一时间五味成杂,他一直知道陛下睿哲天成,今日听君一席话,于谦才知道陛下如此的高瞻远瞩。
虽然陛下在军事上,并没有太多的天赋,但是并不影响陛下的英明。
陛下在治国上,理解之深刻,让人望而生叹。
滕昭有些失神的思索了片刻,喃喃自语道:“臣有惑。”
“臣不理解,譬如大明外逃的那些富户,海外弃民,他们在吕宋诸岛上圈地,设置了篱笆、陷马坑、甚至架上了弩车,阻拦蛮人在他们世世代代、人人可用的土地活动,这是不是在侵犯蛮人私权?”
朱祁玉认真的品味了一番,大明独有的高道德劣势,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味儿,太正宗了。
美利坚的移民,从来不会思考,他们是否侵犯了印第安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也不会思考是否侵犯了印第安人的私权。
美利坚的移民,时常感恩耶叔,赐给了他们应许之地。
朱祁玉笑着说道:“你其实想问的是鸡笼岛开荒事,而不是海外弃民在吕宋的行径。”
“鸡笼岛上的蛮人,不能在他们世代居住之地活动,失去了家园,咱们大明的开荒行为,是否侵犯了这些蛮人私权。”
滕昭俯首说道:“是。”
“这个很好理解。”朱祁玉十分肯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