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在骂,其实在笑,他对贺章的蜕变和表现是满意的,也就是说说而已。
朱祁钰从来没有在私下的场合里,调侃过贺章只手遮天,这是尊重,尊重贺章那条胳膊是为大明丢的,他觉得只手遮天,是个烂梗,但是看贺章似乎毫不在意,也不知道贺章怎么想的。
以现在贺章的权势,只要表现出对这个外号的不满,自然有人为他清扫,不会有人再提起。
胡濙还没到,贺章倒是先到了。
」你快些说,待会儿胡尚书就过来了,你们俩这见了面,别厮打起来。」朱祁钰示意贺章平身。
「胡尚书?陛下说的是胡濙胡少师?
」贺章起身落座之后,才疑惑的问道。
朱祁钰点头说道:「然也,朕叫习惯了,便懒得改了。」
贺章这才赶忙解释道:「胡少师对臣有提携之恩,臣不敢对胡少师有不敬之处。」
这就是胡濙手段高明之处了,折腾你,你自己折腾明白了,还得对胡濙感恩戴德,这种手段,贺章是真心怕了,斗不过就加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识时务为俊杰,他现在年年过年都要去胡濙府上拜年的。
「臣这次来,是来请罪的。」贺章这才说明了来意,他是来道歉的,毕竟在朝堂上,陛下给了他脸面,现在人少,赶紧跪下给陛下磕一个,才是要紧事。
「贺总宪为国为民,何罪之有?不必请罪的。」朱祁钰笑意更甚,示意兴安给贺章换杯热茶。
贺章这才松了口气,这趟应该来!
你看兴安大珰都用冷茶明示了,这请了罪才算是换了热茶。
胡濙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进了御书房,先是见礼,而后定眼一看,是贺章,这嘴角便抽动了两下,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京师人人都说贺总宪只手遮天,起初某还不信,某听说贺总宪前几日在朝会上,耍了好大的威风,连陛下都得和贺总宪好说好商量了?」胡濙坐定之后,这话直接都撞到了贺章的眼跟前,一点都不带客气。
「这不今天就赶忙来请罪了。」贺章一看胡濙发火儿,就赶忙解释了今天来的原因。
」你怎么不等到黄花菜都凉了才过来谢罪?」胡濙顿了顿自己的拐杖,颇为狠厉的说道。
胡濙是真的生气了。
他举荐了萧晅,萧晅那头出了天塌地陷的大事,这贺章也算是胡濙的人,因为也是胡濙举荐的,就是再大的恩怨,这官场上举荐就是天大的恩情,胡濙如此教训,是真的在教训。
陛下不会把这个事儿放在心上,也不会因此惩处贺章,但是作为臣子,不能失了恭顺之心。
「好了好了,这件事揭过去了,为大明办事而已,朕不在意。」朱祁钰是真的不在意,倒是兴安生了好大的气,连杯热茶都不给。
胡濙仍然有些不解气的说道:「也就是陛下宽仁,不愿意为了这事搭理你,若是论起来,你这至少都是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幼稚,送到漠北吃吃沙子,西北风吹一吹清醒些就好了。」
这不是胡濙第一次表示大明朝堂现在有些幼稚了,陛下是个敞亮的人,这样有好处,自然也有些坏处,当然说好听点是一些朝臣有赤子之心。
贺章被训斥了一顿,也是一句也不敢反驳。
「说起这漠北吃沙子,贺总宪,倒是对这只手遮天的雅号,似乎混不在意?」朱祁钰有些奇怪的问道。
贺章这只手是在塞外丢掉的。
贺章俯首说道:「都察院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儿,若是在朝堂上四处都是朋党,见面就是同榜、同乡、同师,人人交口称赞,言必善,那就不是都察院了。」
」都察院总宪,本该就是个恶人,这只手遮天不好听,骂臣是个残疾,骂臣四处咬人,这便是该有的恶人模样。」
朱祁钰听闻,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如此,贺总宪受委屈了。」
天天被人骂残疾,还唾面自干,这不是委屈是什么。
「为人臣,食君俸,尽君事耳。」贺章则满是不在意的说道。
胡濙这才面色不再那么冰冷的说道:「这还有点样子,还有些才能,还有些恭顺之心。」
「谢胡少师教诲。」贺章颇为真心实意的说道。
贺章和刘吉是同乡,刘吉又跟在胡濙身边学习礼法之道,当年贺章弹劾胡濙无德,而后因为
考成前往云贵检阅边方的时候,刘吉为贺章送行,贺章对刘吉说出了让陛下都胆战心惊的两个字,倍之。
贺章当时就在人生的岔路口上,一只脚在鬼门关。
若非胡濙的提点,贺章把那只脚从鬼门关收了回来,这会儿贺章哪里是能在朝堂上跟陛下耍威风的贺总宪,只能是坟头草三丈高的模样了。
贺章没办法在胡濙面前豪横。
钱溥和萧镃有师徒的名分,可是钱溥是一点好没学到。
贺章和胡濙没有师徒的名分,但是胡濙却真真切切的教会了贺章在景泰年间当如何做官,该如何做人。
这官,贺章做的威风,做的问心无愧。
「胡少师,皇叔说要给濡儿换个封号,朕也觉得到时候了,胡少师以为呢?」朱祁钰将襄王的奏疏交给了兴安,让兴安转交给胡濙。
胡濙看完之后,罕见的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思考了许久才说道:「陛下以为该换了吗?臣倒是以为不是时候。」
」这孩子现在为了稽戾王实录闹心,朕不忍看他这么闹心下去了,摊上这么一个父亲,不是他自己的错。」朱祁钰表明了自己的理由。
胡濙说的不是时候,意思是说应当封出去就藩的时候再改封号。
朱祁钰是不忍看着孩子为了这么个父亲,如此落寞。
大抵就是稽戾王不配有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就像稽戾王不配拥有袁彬这样的忠臣一样。
「那便改了吧。」胡濙听闻陛下如此说,也不再坚持,认可了陛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