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恩赏。」宋杰、井敏万万没想到陛下还有赏赐,再次谢恩。
朱祁钰有旨意,赏了便可以任意处置,不必在家里供着。
在宋杰、井敏谢恩后便告退了,朱祁钰连消带打,他安插水猴子到这些驸马都尉之间,不是怕了他们驸马都尉,而是怕他们成为兴文匽武的由头,这朝臣们的不应期过去了,又有些蠢蠢欲动。
朱祁钰知道自己钓不上来鱼,索性就懒得下饵,直接安插水猴子让他们抓了。
「兴安,浚国公这几日身体如何?」朱祁钰忧心忡忡的问起了陈懋的身体情况。
兴安深吸了口气,语气有些悲鸣的说道:「自从入了冬后,浚国公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院的院判陆子才一直在浚国公府,怕是...怕是,大限将至。」
「朕去看看,浚国公这要是走了,连个戴孝的都没有。「朱祁钰站起身来,就打算去浚国公府看望下陈懋。
陈懋知道这身子骨撑不住后,没有选择留在交趾,而是选择了随船回到了大明,浚国公府家眷都在交趾,陈懋薨逝在京师,并无人为陈懋披麻戴孝送终。
陈懋在生前的这最后一个选择,回京来,就是用自己的命来把这交趾变成大明的四方之地。
相比较之前,陈懋更显衰老,老人斑在满脸沟壑之中遍布,而满头的白发如同那枯枝一样毫无生气,朱祁钰并未让小黄门通禀,而是站在远处和冉思娘说着话,朱祁钰在询问陈懋的病情,冉思娘作为有印绶的太医,这等大事自然在场,之前金濂胃病,也是冉思娘看的。
冉思娘已经尽量克制,可也难掩悲伤,大限将至药石难医。
朱祁钰听闻后沉默了许久,调整了神色,走到了陈懋的面前。
陈懋仔细端详了半天,也没认出是谁来,直到陆子才在陈懋耳边大声的提醒,陈懋才知道是陛下来了。
「陛下,臣一个将死之人,晦气,晦气。「陈懋想要起身行礼,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支持他做出这番动作了。
朱祁钰坐下抓着陈懋的手说道:「哪里话,浚国公为国征战一生,咱过来看看,理所当然,那些个晦气看到浚国公,早就吓得无影无踪了,再说了,咱问过太医了,这就是冬天了,提不起劲儿,过了年,浚国公这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
英烈祠庄严肃穆,绝无半分阴森之处,这位为大明征战一生的老人,又哪来的晦气之说。
秽物看到浚国公怕是转身就跑,这一身的正气,哪里是秽物敢正视的存在。
「陛下。」陈懋非常慈祥的笑了,太医们瞒着他,不说实话,他自己的身体他不清楚?陛下还和太医合起伙来一起骗他,陛下似乎觉得这么骗一骗,就能留他更久一样。
这是幼稚吗?陈懋当然清楚这都是好意,不过他征战一生,对生死看的并没有那么重,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罢了。
枯木怎逢春。
陈懋看着皇帝那张英气的脸,虽然看不清楚,但心中仍有陛下的模样,陈懋开口说道:「陛下啊,臣在东南时,惊闻这京师出了天大的乱子,最担心的便是这社稷颠覆日月倒悬,生民苦楚飘零,得亏陛下临危,受命于天,这大明才没有散了架。」
对于陛下的皇位的法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朱祁钰自称是承列祖列宗遗志,孙太后认为是自己懿旨让庶孽钻了空子,朝臣们则觉得群龙无首赶鸭子上架,坊间多有谣言郕王谦恭未篡时,甚至还编排出土木天变是皇帝和瓦刺人的合谋,坑了稽戾王,这陛下在民间的模样,愈加阴损了起来,而陈懋则认为,受命于天。
「这眼看着,大明越来越好,臣若是有何遗憾,便是没看够这大明大好河山,不过也够本了,看到大明水师在岘港时,臣当夜就没睡,高兴的睡不下。」陈懋继续低声说着话。
朱祁钰抓着陈懋的手,大声的说道:「开海事,乃是海陆并举之大计,浚国公高兴,咱也高兴,浚国公回京这几个月,唐兴和刘永诚啊,把旧港宣慰司打下来了,这海道,又是咱大明的了。」
「好,好!好!「陈懋一愣,听明白了陛下的话,一连说了三个好,眉开眼笑,看着陛下笑意更甚。
陈懋继续问道:「陛下,臣还念着入交趾驰道之事,不知有何变动吗?」
朱祁钰对这件事也是颇为关切,笑着说道:「仍在勘验,工部遣了不少主事前往,快也要到明年春,才能有个章程,到时候,还需要浚国公看看,拿拿主意。」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没什么变故便是,臣怕是看不到了。」陈懋一听还在勘验,就知道朝廷真的在办这件事,而不是为了哄他。
陈懋沉默了许久,才用力的睁了睁眼说道:「陛下,臣说句僭越的话,开元年间,唐明皇任人唯贤、肃清吏治、兴文教振武备、禁奢靡尚节俭,短短数年,蒸然盛世,帝居在震,龙德司春,开元布泽,含和尚仁。」
「开元二十九年,唐明皇觉得自己大事都办完了,就开始胡闹了起来,最后弄的这大唐天下急转而下,陛下啊,唐明皇殷鉴在前,陛下励精图治,勤政若高皇帝,臣偶有忧心,便是陛下了。」
唐明皇,李隆基的庙号是唐玄宗,但多数情况下都叫他唐明皇,这其实把司马懿称作晋宣皇,是一个道理,大抵就是不道,连皇帝二字都不合称。
修史,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儿,哪怕是李隆基和杨贵妃的爱情如何感天动地,都改变不了他不配皇帝合称。
大明天下无敌,是因为陛下天下无敌,当陛下不能天下无敌,大明又如何天下无敌呢。
朱祁钰非常郑重的说道:「不会,浚国公担忧之事,朕许诺,不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浚国公的脸上浮现了笑意,这个笑容是十二年忠诚的主公,是雄主的欣慰。
陆子才在旁边忐忑的说道:「陛下,要不让浚国公休息?」
浚国公已经非常疲惫了,这强打着精神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些气若游丝了。
胆敢要求皇帝做事的,陆子才这个医倌已经不是胆大妄为去形容了,可浚国公是他的病人,本着对病人负责,陆子才也要提醒一二。
「好,好。」朱祁钰将陈懋的手放在了被褥之下,才说道:「浚国公好生休息,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望,明年开春,工部就拿出章程来了,到时候还得浚国公主持。」
「恭送陛下。」陈懋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了这最后几句话。
朱祁钰刚走出王府,还没上车驾之时,就听到了国公府内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朱祁钰转
身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太医们奔走的身影,一个小黄门匆匆跑了出来,这小黄门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陛下。浚国公..薨了。」朱祁钰眼前一黑,用力的握住了车驾的扶手,才算是稳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