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也没发现,于是回到帐篷边。那个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见她过来,忽然问道:“找到了吗?”
闵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两张惨白的脸互相看着。
“大叔,你在这等多久了?”
“五天了。”
“等谁呀?”
“老婆。”
看他凄苦的脸色,她没有追问。
“你呢?你在等谁?”
闵慧哑然,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春苗与自己的关系:朋友?同伴?熟人?同座?
“我姐。”
大叔也不追问,“嗯”了一声,继续抽烟。
***
闵慧在浅水湾里等了三天,夜里没去,托大叔帮他盯着。
第四天上午再去时发现大叔正在收帐篷。
“大婶找到了?”她问。
“没有。”大叔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一面麻利地将摊平的帐篷卷进一个大包里,一面往一个小火堆里扔纸钱,“不找了。家里还两个孩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应该是……不在了。”
闵慧默默地看着他,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早上从河那边漂下来一个女尸,已经变样了,看穿着挺年轻的,我把她拴在那棵树上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闵慧的心猛地一跳,掉头往树的方向跑,被大叔一把扯住。他从地上拾起一根长长的铁钩:“我跟你一起去。要真是你姐,拖上来可是个力气活儿。”
尸体背面朝上,漂浮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垃圾之间。四肢敞开,上衣翻卷过来,露出惨绿的皮肤,下身是红白格迷你短裙,一头长发在水中漂浮。
身材已经看不出来了,因为肿胀得很厉害。闵慧想像着她缩小一号的样子,个头倒是与春苗相似,但外套不是黄色的冲锋衣,有可能被水冲掉了。闵慧不记得她穿过短裙,但不排除她会那么穿,白色的球鞋……嗯,她没注意过春苗穿什么样的鞋子。头发肯定不对,她记得是烫过的,弯弯地卷起来,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许变直了呢?
“是她吗?”大叔用铁钩将尸体往岸边拉了拉。
闵慧浑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紧张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不确定?”
她摇摇头。
“要我帮你翻过来?看看脸?”
她咬咬牙,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给死人翻身是件很难的事,大叔使劲各种力气都翻不过来,铁钩在水中用力地捅着——
“算了!”闵慧忽然捂住眼睛大叫一声,“别碰她了!”
大叔回头看了她一眼,苦笑:“还是看一下吧,已经翻过来了。尘归尘、土归土,如果真是你姐,早入土早升天啊……”
闵慧只得过去看了一眼,水里那张脸鼓涨得好像一只变了形的充气娃娃,直把她吓得双腿发软,反应最快的是胃,里面像是飞进了一群蜜蜂,闵慧跑到旁边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大叔追过来问道:“是她吗?”
“不是。”闵慧呆呆地说,随即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刚才看到的东西从脑海里甩出去。
然而……那张可怕的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
因为出现了无名浮尸,闵慧只得再次报案,陈sir接到电话后要她来所里来一趟,有事交待。闵慧隐隐觉得,一定是春苗的家人有消息了。
而消息却让她更加惘然——
“我们找到了她的住址,也查到了她的老家。”陈sir说,“这姑娘今年二十五岁,是个打工妹,在江州市的‘兰金阁足浴’上班。老家在广西山区,很偏僻的地方。”
陈sir拿出两份打印的资料摆到她面前:“她在那里干了一年半,住在老板提供的员工宿舍里。之前在其它的足浴店做过。据老板娘说她十六岁就出来打工了,做过很多工作:餐厅服务员、服装厂女工、宾馆保洁等等。”
“她的父母呢、兄弟姐妹呢?”闵慧问道,“都在老家?”
“她是孤儿,父母已经去世了。家里曾经有个弟弟,一岁多的时候丢了,再也没找到。老家那边只有几个远房亲戚,关系一般,因为太远,都说不方便过来,让我们自己处理就好。”
“自己处理?”闵慧皱眉,“怎么处理?”
“走程序呗。我们会登一个寻人启示。这种情况算是‘意外事故下落不明’,如果两年后还没找到人,可以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
虽然不用面对春苗的家人,闵慧的心情反而更沉重了。
一个人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没人惦记她,没人寻找她,就连她的遗物也没人想要……好像她根本就没在这个世界上活过。
“足浴店的人说,她是临时出门的,宿舍里还有些她的个人物品。如果没人要的话就扔了。”
“谁说没人要?”闵慧将打印的纸装进自己的小包,“我要。”
“那她在宾馆里的那些行李,也请你代管一下?”陈sir说。
“行。”
陈sir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你可以回家了。咱们微信联系,有新消息随时通知你。”
“浅水湾那边——”
“我们早就搜过了,本地人的话,你不要太相信。”
闵慧站起身来,却不肯挪步:“一条人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人命斗不过天命。”陈sir拍了拍她的肩,“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