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小手突然被人握住,少年的手略大,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不断地哈着气,眼睛亮亮的,动作却很笨拙,边哈气边问:“好点了吗?暖和点了吗?”
夜色凄迷,冷月如霜,外面的雪花飘得越发急了,纷纷扬扬地顺着天窗飘进,落满了阴冷的大牢。靠坐在墙角的孩子突然有些愣,一双水雾蒙蒙的大眼微微发酸。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却陡然想起对面那人是看不到的,于是就用略略带着鼻音的嗓子“嗯”了一声。
“呵呵,”燕洵呵呵一笑,开心地说道,“丫头,你叫什么?我听诸葛家老四叫你星儿,这是你的本名吗?”
“不是。”孩子低声地回答,绵绵如湖水的温暖不断地从手臂上传了过来,血脉一点一点地畅通,她靠在墙壁上,轻声说道,“我叫楚乔。”
“楚?”燕洵眉头一皱,动作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你不是前吏部仓曹荆义典的孩子吗?怎么会姓楚?”
“你别问了,”孩子的声音很低,但却带着一丝难言的郑重,“燕洵,这个名字还没有人知道,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记住就好,不要对别人讲。”
燕洵一愣,随即恍然,心道可能是一些家族的隐秘,说出去只怕是不光彩,顿时心头生出几丝开心的满足感来,暗道她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自己,不就是拿他当自己人了吗?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嗯,你放心,我死也不说。”
“那我叫你什么呢?”少年随即皱眉说道,“我叫你小乔可好?”
“不要,”楚乔顿时想起三国时期的东吴美人,皱着眉反对道,“不许叫这个。”
“为什么?”燕洵疑惑地问,“那我叫你阿楚好吗?”
“嗯……”楚乔细细思量了一会儿,随即点头,“行,就这么叫吧。”
燕洵一乐,“阿楚!”
“嗯。”
“阿楚!”
“听到了。”
“阿楚!阿楚!”
“你还有完没完?”
“阿楚阿楚阿楚!”
……
“阿楚,那只手。”
楚乔听话地缩回这只已经暖和的手,又伸过去另外一只,燕洵抱着她的手臂,哈了两口气,发现自己的手也凉了,索性拉开胸前的衣裳,将她的手顺着衣服塞了进去。
“哎呀!”楚乔低呼一声,顿时就想往回缩。
“哈哈,”燕洵哈哈一笑,紧紧攥着就是不松手,“占大便宜了吧,心里保证偷着乐呢。”
“德行!”楚乔哼一声,小小的手掌紧贴着少年的胸口,夜里那么静,她甚至能感觉到燕洵的心跳,那么有力,一下又一下。少年很瘦,但是常年骑马练武,身体很结实,胸前都是肌理分明的肌肉。
燕洵握着楚乔的手,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声音温和地缓缓说道:“阿楚,等这事了结了,你就跟我回燕北吧。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我找人为你做了。这世道这么乱,你一个小小的孩子能去哪呢?遇到坏人,说不准还得受人欺负。你别看你挺凶的,那是没遇到真正的恶人,万一遇上了,又没有我在你身边护着你,你一定是要吃亏的。”
楚乔靠在墙上,脚下是干枯的稻草,前面是纷飞的白雪,一双眼睛仿佛看了那么远,却又似乎只局限在眼前的那一片,她想要去哪里?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没听到楚乔的回答,燕洵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帮着你。当初第一次在围猎场上见到你,就觉得这个小孩挺好玩的,明明那么一丁点,却偏偏那么凶,于是就狠不下心下手了。我在京城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输给赵彻那个浑蛋,想想就憋气。”
三更的更鼓突然敲响,从遥远的街上传了过来。少年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淡淡而悠远,“阿楚,燕北很漂亮,很少打仗。到了夏天,到处都是青青的牧草。我和父皇还有大哥、三哥经常骑着马去火雷原上猎野马。那时候我还小,不过七八岁,骑不了大马,大哥就把猎来的马王生下的小马崽子给我骑,我总是很生气,觉得他瞧不起我。其实后来我渐渐就明白了,他只是怕伤着我。三哥脾气最不好,总是跟我打架,一发火了就把我高高地举起来,大喊着要摔死我,然后二姐就会冲上来用鞭子抽他,他们就动手打起来了。三哥虽然力气大,却连二姐都打不过。我当年特瞧不起他,现在想想,也许他是不愿意跟二姐动手吧。
“一到冬天,燕北会下一个多月的大雪,我们就到朔北高原上去。那里有回回山,又高又陡,山上还有很多温泉。母亲是卞唐人,受不了北方的寒气,身体也不太好,一年里总是有半年住在温泉边的行宫里。我们总是背着父王偷偷地溜出学堂跑去看她,谁知到了地方之后却发现父王早就已经赶在我们前面在行宫里待着了。”
月光皎洁,洒下一地的清辉,少年的脸突然变得那般温和,是楚乔从未见过的温暖。
“阿楚,我们燕北不像帝都这里,父子兄弟姐妹夫妻全可以成为敌人,到处都是冷箭暗算,到处都是利欲熏心,到处都是腐烂的歌舞和饿死的百姓。在我们燕北的土地上,很少战乱,没有流民,人人都能吃饱,奴隶也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阿楚,跟我回燕北吧!在那里,你可以更好地生活,有我保护你,再也没人能欺负你,再也没人能拿箭指着你。我带你去火雷原猎野马,带你去回回山看我母亲,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空气里那般安静,只有少年略显低沉的话语在静静地诉说,衣衫单薄的孩子突然感觉很暖,她仰起脸,似乎也看到了燕洵所说的燕北,看到了青青的牧草,看到了雪白晶莹的回回山,看到了奔腾呼啸的野马群,听到了少年们爽朗的大笑和自由自在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