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的暗线,有多少掌握在诸葛家手里?有多少掌握在魏阀手里?有多少属于大夏赵氏?属于卞唐李氏?属于怀宋纳兰氏?没人能够清楚地定义。
楚乔知道,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后面,都有百年的家族奋斗史,就算赵正德当初风火雷霆地铲除了穆合氏,难道就能确定穆合氏百年经营的基业就此在大夏的版图中灰飞烟灭了吗?
诸葛家的势力,绝不会比燕北高原上的燕洵差,而作为帝国正统世家的他们,更有着燕北无法企及的政治地位。
隐藏在那几万家族亲兵后面的,是这个世家多年来潜移默化安插在帝国的家族子弟,是吏部官名中那些密密麻麻复姓诸葛的大小官员,是那些金钱打造出来的路,权势收买下的人心,利益捆绑住的势力,把柄拿捏住的团体。
燕北公开造反,所以燕北一系全部站在了帝国的对立面上。但是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诸葛家造反,如果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谋划,如果让他们如燕北一样做好准备,举起反旗,那么赵氏将会面对怎样一个毁灭性的灾难!
所以,以诸葛家这样的势力,以诸葛玥在家族的地位,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他登高振臂一呼,瞬间就会聚集家族的大批子弟亲信。但是诸葛玥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他只是一路小心地隐藏身份,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却从没有通知家族和等待自己下属的举动。
或许,是怕来人不是自己的嫡系,会泄露楚乔的身份,进而被家族的对立者拿来大做文章吧。
楚乔淡淡地冷笑,嘲弄自己这太极推手式的自我欺骗,她很明白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样一个原因,却不愿意去承认和面对,于是,就逃避地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也许,他只是想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环境下和自己相伴而行,他不是诸葛家的少主,而自己也不用站在燕洵身后。只是尘世中的普通人,没有对立,没有仇恨,没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更没有那些现实到无法逃避的责任。
这样的机会,他们一生,可能只有一次吧。
楚乔缓缓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赶快睡去,有些事情想起来太危险了,她明白一切,却无法回应。
他们活在世间,都有各自要走的路,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站在两个起点,八年下来,各自越走越远。做人,还是要冷静理智一些。
楚乔浑身无力,只是一会儿就慢慢睡去。临睡前,她自嘲地笑,想那么多做什么,最起码现在,还是没办法和他划清界限啊。
诸葛玥回来的时候,楚乔已经沉沉地睡去,空气里有她浅浅的呼吸和女儿家淡淡的香气,诸葛玥端着一个大托盘,里面放着一堆碗碟,还有一壶酒。
他摆好饭菜,就坐在桌子旁边,然后倒了一杯酒。
这店铺不大,所做的菜肴却很可口,即便盖着盖子,仍有浓郁的香气不断地飘出来钻进鼻子里。酒很醇,澄澈透亮,味道浓香,喝下一口,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夕阳火红,将光芒投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剪影。
他就那么一直坐着,慢慢地喝酒,太阳渐渐落下山去,街面上亮起灯光,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然后又过了一阵子,街市终于散了,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漆黑的天幕下,所有人都进入梦乡,唯有他,不点灯,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像是一尊雕塑,只有手臂来回地在酒壶和酒杯间动着。
楚乔在深夜里醒来,头像是被千百个锤子一同砸过那样疼。睡眼蒙眬中她想要喝水,却注意到黑暗中的那个影子。
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小腿上的匕首,即便是在身体如此虚弱的状态下,她仍旧瞬间跳了起来,像是一只敏捷的豹子。
然而,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愣愣地放下匕首,看着黑暗里的男人,不解地说道:“诸葛玥?”
“嗯。”回答她的是一个淡淡的鼻音,男人似乎喝了很多酒,房间里酒气很重,“喝水吗?”
楚乔点了点头,却顿时想起点头他也看不到,刚想说话,一杯水已经递到了自己的嘴边。
她接过来,触手是温的,甚至还有点烫手。杯子很小,楚乔却用双手捧着,喝了一口之后,舔了舔干干的唇皮,她的嗓子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轻声说道:“怎么不点灯?”
房间里那么安静,甚至能听到烈酒滚过那人喉结间的咕嘟声,过了很久,一个淡淡的声音才缓缓响起,“黑着挺好。”
楚乔认真地问:“诸葛玥,你什么时候,才肯叫我楚乔呢?”
男人冷冷地哼道:“你做梦。”
“你这个人,就是太偏执了。”话音刚落,楚乔突然自嘲地一笑,说道,“其实我跟你一样,我也很偏执。所以我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诸葛玥没有说话,楚乔今晚的兴致似乎很好,她的声音很轻,继续说道:“其实你这个人,也不算是个坏人,虽然性格孤僻一些,手段残忍了一些,没有同情心一些,还有,嗯,黑着脸的时候招人烦一些,再就没有什么了。可是这个世上,谁不残忍呢?谁的手上没沾过血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吃别人,别人就来吃掉你,到了现在,我都记不清自己的手上有多少条人命了。诸葛玥,你记得清吗?”话音刚落,楚乔就自问自答道,“你应该是有数的,你是上等人,亲手杀的人,无非就是一些得罪你的下人。可是我记不清了,这半年来,死在我手上的人,比这一生和我说过话的人还要多。每次手起刀落,就是一个脑袋,他们腔子里的血总是滚热的,喷在我的脸上,像是火炭一样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