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楚乔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诸葛玥眉头微微皱起,他们似乎总是这样,重逢的激动退却之后,就变得越发疏远和冷淡,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相处一般,只能说一些很无用的场面话。
“我走了之后,你要去哪儿?”
“我吗?可能,先要去卞唐一趟吧。”
“然后呢?”
“然后?”楚乔眉梢轻蹙,想了很久,才突然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四处走走看,哪里的东西好吃、哪里的风景好看,就停下来住一段时间,谁知道呢。”
一阵风吹来,一声脆响,楚乔和诸葛玥同时抬头看去,只见这样破旧的亭子上竟然还挂了一串风铃,常年被风吹雨打,已然褪了色,可是声音还是清脆悦耳,风过处,便是一串铃声。
“你,会去燕北吗?”
楚乔静静地笑,“那个地方我住了好多年,该看的风景都看得差不多了,况且我现在身体也不好,受不了北方的寒冷,就连大夏真煌,可能都不敢去了。”
诸葛玥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动作有些僵硬,一些早就盘踞在心间的话再也吐不出口。
这些海上繁花般的日子,终究是一场梦幻般的海市蜃楼,时间过了,就要破碎了。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就连此刻站在这里,都是一种强求的无奈。一切都是注定的,如同手中的细沙,越是努力想要握紧,失去得越快。
他抬脚就要往外走,面色仍旧孤傲清冷,连话都不愿意再多说一句。
“诸葛玥!”
女子急促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她的手那么小,冰冰凉凉的,使劲抓住他的衣角,透出一股很是熟悉的固执劲儿。
“谢谢你,”她小声地说,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哽咽,“我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对你说了,老天保佑,你总算平安无事。”楚乔嘴角微微带笑,“诸葛玥,我一生多羁绊,坎坷而行,做了很多事,走了很多路,有些对了,有些错了,可是我从来不后悔。我看得清自己的心,不亏欠任何人,可是唯有你,我欠了太多,无法偿还。如今你平安归来,我本该跟随在你左右,用一生去还你的恩情,但是如今的我,已不是当初的我了,经历了种种,我已没有勇气再涉足其中。燕北一役,秀丽将军已死,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失去了梦想的普通女人,我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能力了。”
风铃仍旧叮叮当当地响在耳际,时间在这一刻凝固静止,宿命的轮回像是一张嘲讽的脸,冷笑着看着世人的无能为力。
楚乔突然张开手臂,从背后靠近,手指穿过男人的臂弯,雪白的肌肤划过他身上柔软的绸缎,金线的刺绣摩挲着她白皙的手腕。风很静,她的手一点点地合拢,在他身前收紧,然后碎步上前,脸颊缓缓地贴上他的背。
一滴眼泪从眼角蜿蜒而下,落在他藏青色的衣衫上,打出一个湿润的图纹。
“诸葛玥,对不起。”声音是那般低沉,像是呼号北风中低声哭泣的孩子。
天上突然飘起一阵清雪,还没落地,就已然融化了,可是落在他们的肩上,却静静地堆积起来。
肌肤相靠,呼吸可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拥抱他。岁月如流水般从他们之间流逝,那么多画面静静走来,又静静消失。命运在一开始就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经过了多少波折,才走到了今日这个距离,岁月的尘埃覆盖上他们的脸,血雨腥风已然离去,却仍有宿命的枷锁锁在他们身上。
天空飞过苍白的鸟,翅膀扫过天际尽头,排成长排,一路蜿蜒南飞,渐渐远了,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拥抱终于放开,楚乔的手一点点抽回来。他的衣衫很凉,凉透了她的手指,他的脊背仍旧笔直,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将他打败。他仍是如此英俊挺拔,背影透着森冷的气息,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全部冻结。
双臂间突然就空了,楚乔抿了抿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保重。”
呼的一声,远处突然刮来一阵风,风铃乱摆,叮叮当当煞是热闹。
诸葛玥抬步走出十里亭,名贵的靴子踩在枯黄的蒿草上,草屑被折断,软软地趴在地上,被风一吹,就断了根。
他跃上马背,月卫们扬起鞭子,驱策战马的声音传来,马蹄飞起,踏碎了驿道的宁静。长长的披风招展而起,像是一面面战旗,向着充满喧嚣和挑战的北方呼啸而去。
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仍是那样英俊和骄傲,背影挺拔笔直,坐在马背上,青裘锦绣,黑发如墨,穿梭进冷冷的风中,渐行渐远,一路驰骋,终究隐没在滚滚黄沙中,再也看不见影子。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去,路的尽头白茫茫一片,两旁的枯草被风卷起来,在地上打着旋儿,也不知道要被吹到哪里。
楚乔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燕北高原上,她和秀丽军被程远陷害,落入了大夏的包围圈。
那个晚上,她也曾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上。那一次,他也没有回头,却走得很慢,牵着马,穿着厚重的大裘,天上飘着大雪,落在睫毛上,冷得人想哭。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