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日,松江栈道上就聚集了二十多万乱民。这其中,有贵族,有门阀,有jūn_rén ,有百姓,西南已经沦陷,他们万里迢迢逃到这里,风尘仆仆,像是一群饿极了的狼,虎视眈眈地看着拦路的jūn_rén 。
路障已被拆毁,区区两万jūn_duì 根本无法阻止这样的狂潮。一名副将站在队伍前,嗓音沙哑地大喊着,动员人们回过头去继续战斗,可是根本无人理会他。魏舒烨骑在马上,看着那些神情木然的人一个个经过他身边,像是一堆失去了生命的稻草。
所有人都离去后,只有十多个孩子仍旧站在原地,他们有的十四五岁,有的十一二岁,都是男孩子,怯生生地走到嗓音沙哑的副将面前,举起手说愿意从军。副将大为震动,以为自己的说辞终于有了效果,连忙问少年从军的原因,可是意识到要在危机之时为国献身?那孩子却说自己的干粮被一起逃跑的jūn_rén 抢走了,他们再往前走也是死,还不如当兵。
两万jūn_rén 在这十多个身材瘦小的少年面前集体沉默了。
魏舒烨吩咐军需官分给他们干粮和清水,然后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离去。夕阳照在这些帝国的种子上,像是一根根被拔出土壤的蒿子。
进入西南境内之后,情况更加混乱。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整个城镇没有半点人烟,队伍像是走在死城之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显得那么沉重。然而走到小镇的小广场上的时候,他们却集体呆愣在当场。这简直就是一个修罗场,有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刑罚。一棵高耸的榆树上,挂着几十具男尸,地上还有两人多高的尸骸堆,已经被烧成焦炭,还有大量妇女的尸体,一看就知道是死在怎样残忍的手段之下。
整个队伍一片死寂,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刀口舔血,一生杀人无数
,可是此时此刻,还是有人在无声地饮泣,落下男儿泪来。
身为jūn_rén ,不能捍卫自己的国家,不能保护自己的百姓,他们还有何生存的价值?
家园被摧毁,房屋被夷平,良田变成焦土,繁华变为废墟,昔日富饶繁荣的城镇变成了没有人烟的死城,曾经鲜活的生命变成了没有感知的腐肉,腥臭扑鼻,鹰鹫围绕。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也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魏舒烨不能想象,为何燕北军会残暴至此。巨大的悲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握紧刀锋,年轻的脊梁像是一根挺拔的战枪。
然而紧随其后连续遭遇的战役,那夸张的打法和毫无章法的布兵,却让他有了几分了然。
原来,第一批进入大夏国境的,并不是燕北军。燕洵打开了白芷关,消灭了沿途的几处军营,就退出了大夏,占据了关口,并没有放一兵一卒进入大夏境内,而是广发檄文,邀请活跃在燕北高原、南荒之地、贺兰山脉、西北大漠上的强盗和马贼,共享大夏。
一批又一批马贼拥入了大夏国土,他们彪悍残暴,来去如风,对土地完全没有任何留恋,热衷的只是杀戮和劫掠,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烧杀抢掠,奸yín 妇女,jūn_rén 们无法办到的事情他们可以眼也不眨地办到。残忍的血腥刺激了那些本来想要反抗的士兵和贵族,关于敌军凶狠可怕的谣言传遍了整个西南,战争的恐慌在几日之间遍及整个陇西之地。于是,士兵放弃抵抗,贵族放弃坚守,百姓们也开始逃亡。不过短短几日,整个西南就落入敌手,燕北军的后续部队甚至没有遇到一场正规的抗击!
那是个疯子!在漆黑的夜里,魏舒烨闻着刺鼻的腥臭,暗暗地说。
他打开了大夏的国门,为那些魔鬼开辟了道路,将万物苍生变作狩猎对象。
他不是来占领,只是来毁灭,让这巍巍大夏的万千生灵做他燕北一脉的祭品。
悲愤的两万夏军在阳康城遭遇了第一次正规的燕北军,两万骑兵对三万重甲兵,完全是一场喋血的硬仗。魏舒烨的jūn_duì 凭着那股哀兵之气,一鼓作气打败了燕北军,愤怒的夏军将所有的伤员和俘虏全残忍地杀死时,魏舒烨没有阻止,因为在他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期待着。
他恨,恨侵略者,恨燕北,恨燕洵,恨那些凶残的马贼。
可是他更恨皇室,恨那些作威作福的贵族,恨那些享有军俸却临危脱逃的士兵,恨为了内战而抽调所有西南jūn_duì 的赵飏,恨门阀,恨氏族,甚至恨他自己。
叔叔的信被他一封一封撕碎,家族长辈怒斥他,说他疯了,竟然在这个时候带着家族的子弟兵进入西南,说他是家族的罪人,是魏阀的叛逆。
然而这一次,无论是怎样严厉的斥责都不能再让他回头。
敌人在进攻,帝国在颤抖,国家在内战,贵族在逃跑,百姓在哀号。
他是帝国的战士,绝不能退。
阳康城一战之后,这支深入的孤军引起了燕北的注意,不出两日,就有近七万大军将他们重重包围。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他们终于力竭。
弓箭告罄,伤药殆尽,粮草也所剩无几,刀枪都已卷刃,战士们已经很久没能睡一个觉。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能在拼杀中打盹,偶尔被疼痛惊醒,才赫然想起身在何处。
清晨的阳光再一次普照,魏舒烨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太阳,微微眯着眼睛,跟自己说,这可能是他生命中所见的最后一个日出了。
副将冲上前来,脸颊上横着一条又长又深的刀疤,看起来阴森恐怖。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对他大声喊道:“将军!顶不住了,敌人又派了三个加强团,赶快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