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昆州府衙传来了阵阵欢呼,劫后余生的喜悦,在每一个官员、府兵身上体现。
欢呼,是他们所表达的最真实情绪。与府衙欢呼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府衙后院的静寂。
在后院书房内,沈则敬滚滚的热泪,似乎没有止尽的时候。门外随伺的仆从,静静肃立着,没有人敢去打扰沈则敬的独处。
在金碧大街附近一处宅院内,响起了妇人悲伤沉痛的呜咽声。伴随着这呜咽声的,还有妇人、姑娘的劝慰之声。
只是这些劝慰之声,也有着浓重的鼻音,显然也是刚刚哭过不久。
位于金碧大街附近的这处院落,住着的,是沈家众人。胡不涂、沈则远住在这里,后来沈余宏带着沈成氏来到西宁道之后,也住在了这里。
沈余宏进入安西都护府中时,沈成氏并没有跟着去,而是留在了昆州城中。后来,沈宛更是从昆州府衙后院搬来了这里,以和沈成氏有个伴。
正在呜咽着的,正是沈余宏的妻子沈成氏。此时,她已经知道了文镇士兵无一人生还的消息,自然也知道了沈余宏的……死讯。
咋听到沈余宏的死讯时,沈成氏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没有。无一人生还,是什么意思?
她一下子怔怔,似乎不能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两行泪,却是瞬间落了下来。
京郊庄子初见时,那个跳脱笑着的年轻人;高中传胪之时,她见着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于飞院中,一脸含羞喜悦地看着她的夫君;敏儿出生之时,激动得眼中有泪的孩子他爹……
心间一阵阵钝痛,她终于知道了,她的夫君,她少年结发的夫君,已经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永远失去他了!
“我要看看他……我要去看看他……”沈成氏挣扎着坐了起来,抹去了嘴角的血丝和眼角的泪,声音低了下来。
何姨娘和沈宛见到这样的沈成氏,想说什么。却又闭口。
“二嫂,我陪你去。”沈宛也抹了一下眼泪,搀扶着沈成氏,往昆州府衙行去。——那里,有萧若元和沈余宏等人的尸体。
当她在昆州府衙见到沈余宏的尸体时,忍不住再次号啕大哭。那个她无比熟悉的人,此刻躺在府衙空地上,再也没有了生息。
燕燕于飞,双宿双栖,这些都不会存在了。如今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啊!”沈成氏捂住心口,这样尖叫了一声,一口心头血喷出,倒在了沈余宏的尸体身边,眼角只有汩汩的泪。
沈则远、应南图、沈余乐等人静静站立一旁。他们见到这一幕,双手紧紧握拳。
此刻,他们只有沉重和悲伤,哪里会有大捷胜利的喜悦?
应南图在文镇的城墙之上,找到了沈余宏的尸体。一见到那副场景,应南图紧握着的大刀就松了下来。
沈余宏倒在城墙上,头却没有低下来。脸上还维持着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大刀,鲜血早已经干了。
他的右手,还是握刀的姿势,他的身前。跪垂着一具无头尸体,看衣饰,这是一名西燕敌军。
沈余宏在临死前的一刻,都斩杀了一名西燕敌军,他的头。没有倒下去。
应南图俯身上前,一手探在沈余宏脖后,一手托起他的双腿,将沈余宏抱了起来。
此时的沈余宏,终于垂下了他的头,四肢也无力地垂下了,只有散乱的头发,被这六月东风吹起。猛烈的东风,吹走了腐气和尸臭,剩下的,只有不屈的英魂。
应南图抱着沈余宏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下文镇的城墙,仿佛抱着千钧泰山重。
文镇的城墙下,重叠堆积的,全是尸体。这些,大都是守护着大永边疆的士兵。他们死在了自己守护的地方,死在了西燕敌军的刀枪之下,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如果文镇城门没有打开,如果赵钰罡不是西宁卫大将军,如果……
没有如果,就是这样的朝廷,就是这样的大将军,致使西宁道、大永伤痕累累,致使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文镇、昆州两战,大永折损兵士八万余人,有多少人家,会和沈家一样大悲大苦?
北疆、陇右道有蒋博文谋反,河内道先是旱灾现是洪灾,这样的大悲大苦,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朝堂有病,天知否?人何解?
太平盛世之路,是要经历无数的尸体堆积才能到达?天下圣人,何时才能出现?
应南图抱着沈余宏的尸体,再看着文镇一地的尸体,双眼湿润了。
沈余宏的死讯,伴随着昆州大捷的报喜,送到了岭南道,送到了韶县曲江边的院落。
沈华善看着那醒目的红白两个信封,颤抖着双手,只觉得封口粘得极牢,怎么都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