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正是春日,细雨连绵,像在滨州上空笼上一层薄纱。
媒人打着伞穿过大街,站在一间大宅前,看看头上牌匾,确认这是薛家,这才敲门。
下人开门,见了她没有多问,就迎她进去了。领到大堂奉了茶,说道,“您稍等,我这就去喊夫人。”
媒人宋娘来过这里许多回,薛家的当家虽然官职并不算太高,但是薛家世代为官,在滨州还是小有名气的。尤其是薛家八公子,年轻有为,多少家有适龄姑娘的想来说下这门亲事。
很快一个富态端庄的妇人走了出来,一见媒婆先露了三分笑,“刚歇下,起来费了些功夫,让你久等了。”
媒婆可算是三教九流之辈,别人对她们客气不是她们地位高,而是她们事关儿女婚姻前程,得罪不得,所以说话总要软两分。
宋娘笑道,“薛夫人客气了。”她随她坐下身,说道,“邵家是滨州的大户人家,他们家的姑娘哪个不是许得好的。薛家确实是不错的,但同邵家比,还是差了些呀。”
薛夫人叹道,“这我又何尝不知,听说邵家还是出自京城邵家一脉,只是邵老爷淡泊名利,从不曾向本家求过什么,一直住在滨州,好善乐施,在百姓中颇得美名。像那样清高的大世家,怕是看不起我们官家人。”
“哪里敢看不起官家人,夫人多想了。”
薛夫人摇头笑笑,“我儿和那邵家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就这么欢喜上了,说谁都不要,就是想娶那位姑娘。”
宋娘说道,“我不也是跑了几回,腿都要跑断了。”
薛夫人听出话里的意思来,忙让嬷嬷给了赏银。这媒人要是没点进展,哪里敢跟主人家暗示要钱,这戏兴许要成了,她自然也赏得高兴。
果然,宋娘得了银子,这才笑逐颜开,说道,“凭着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这亲事说成了。”
薛夫人大喜,又赏了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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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对了八字后,邵桉就觉心口不顺。
“我连那人见都没见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知,就要同他成亲了。”
邵桉脸色红润,明艳动人,说话有着十五六岁姑娘家的俏皮腔调。她伏在栏杆上,瞧着楼下鱼池被雨水拍打的嫩绿荷叶,愈发不乐。
洪沅安慰道,“我听说那薛家八公子生得仪表堂堂,颇得知州大人的信任,前程大好。而且如今姑娘家成亲,有几个是见过的,你娘我娘,不都这样。”
邵桉叹了一口气,虽然是,但还是有些不高兴。她害怕那人跟她志向不合,那每日对着,得多闷呀,“我还是不喜欢,不想嫁。”
洪沅默了默,没有说话。无论如何,薛家在滨州也算是大户人家,配得上书香世家的邵家,可邵桉有资本不喜欢,如果是她的话,早就欢喜了。
回到家,夕阳已快沉落。她刚进家门,就被母亲莫氏拎了耳朵,耳边像放了个唢呐,“你又跑去哪了,一天到晚只知道玩,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什么活都不用做。”
洪沅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些话,她咬了咬唇,“娘,我都及笄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揪我?让别人看见要笑话我了。”
莫氏轻笑,“你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姑娘,有什么人会说你的笑话?打狗也不打死狗。”
洪沅只觉母亲说话粗俗,所以她不爱跟她出去,每回出门都觉丢人。为了一个铜板跟人争得红了脖子,丢人!
莫氏见她进屋里,跟上去说道,“你王婶来了,要给你说门亲事,是在东村杀猪的。”
洪沅一顿,忍气,“杀猪的我不嫁。”
“你这疙瘩脑袋,屠夫有什么不好,每天都有油水吃的。”
“我不要!”
莫氏气道,“你反了天了?”见她不理,她倒是明白了,轻笑,“难道你还想跟邵姑娘一样,嫁只金龟?也不掂掂自己的身份,以为跟她从小玩到大,身份就真跟她一样?”
洪沅气道,“娘!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让你白养我十五年!”
“……你……”
她愤愤出了屋子,不想听母亲冷嘲热讽。走到院子,那圈养的兔子又从笼子里出来了,跑到她脚下吃她一旁的菜梗。她眉头一拧,抬脚就将兔子用力踢开,心里顿时舒服了些。
四月维夏,邵家嫁女。
莫氏支使丈夫去讨赏钱,听得洪沅恼怒,“去跟他们讨钱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乞丐。”
“做什么?给你攒嫁妆钱啊。”莫氏瞪眼,“娘生你的时候生坏了身子,就你一个女儿。你的嫁妆钱不用了?爹娘日后过活的钱不用了?”
洪沅气道,“我的嫁妆钱不要邵桉出嫁给的赏银。”
昨日邵桉将她叫去,陪她说话。她进去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织着金丝勾着金凤凰的嫁衣,艳绝夺目。听说这嫁衣是专门请人做的,十分金贵。邵桉却叹了口气,说她不想嫁。
洪沅觉得她过分了,很过分。
如今她才不要她出嫁时派的赏银,可父亲还是跑去领了,恼得她心中又多了个疙瘩。一直到五月,她都不曾去过薛家找邵桉。邵桉来了几回信,她都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没去。
今日莫氏又催她去薛家看邵桉,洪沅说道,“凭什么得我去找她,她却不来找我。”
“就凭她是邵家小姐,薛家少夫人。”莫氏说道,“人家不是说了,家规甚严,作为新妇忙着去拜访宗族的人,其他时候连大门都不能出,让你去你还不知足了。”
洪沅到底没抗住母亲的唠叨,终于去薛家找邵桉了。
薛家离邵家并不太远,走半个时辰就到了。正是夏日,晒得她头有些晕,只觉篮子里的鸡蛋都要烫熟了。也顾不得讨厌邵桉的心思,一心想着快点进去纳凉。可谁想到了大门口,那管家却不让她进去,将她拦在那。
洪沅站在门前说道,“你去跟你家八少夫人通报一声,说有个叫洪沅的人找她,她一定会见我的。”
管家上下打量她一眼,模样生得是俊俏,可一身布衣,一看就是小门户家的。他掀开她篮子上的布,瞅了瞅说道,“哟,还带鸡蛋来。”
洪沅只觉受到了满满羞辱,许是招惹了暑气,气冲上脑袋,踉跄一步,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管家去扶她,捉了她的玉臂不放,更让她羞红满脸,正要骂人,里头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生得俊朗英气,颇有气势。
管家见了他,忙松了洪沅的手,上前弯身笑道,“少爷是要出门吗,小的立刻去备马车。”走了一步又道,“这姑娘说她是八少夫人的朋友,非要去见少夫人。”
洪沅抬眼看着这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只怕是邵桉的夫君薛康林了。
薛康林看向洪沅,想了想说道,“可是洪姑娘?”
洪沅点点头。
薛康林又说道,“倒是常听我妻子说起你,进去吧,天热。”他又对管家说道,“去冰窖凿些冰送到少夫人房里去。”
说罢不多一句废话便走了,洪沅目光随之跟上。看了好一会才回神,这果真是邵桉的丈夫。却不知为何她要那样语露嫌恶,这人明明生得好,又是个体贴人的。
她左思右想,忽然明白过来,邵桉这是在夸耀啊,哪里是真的讨厌。她咬紧了唇,心中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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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夫人来探望女儿时,只觉女儿比起年前来,又瘦了一些。
母亲说时邵桉还没有察觉,探头看看镜子,又摸了摸脸,笑道,“不是挺好的嘛,哪里见瘦了。”
邵夫人说道,“许是娘亲看错了,娘看着薛家上下都待你很好。”
邵桉眸光微动,只是笑笑。一会见四岁儿子迈着小短腿进来,弯身笑着冲他唤声。
薛晋抬头看见母亲,颠着步子扑到她怀里。邵桉抱起他,笑道,“姥姥来了,快叫姥姥。”
“姥姥。”
声音很稚嫩,听得邵夫人喜逐颜开,“真懂事。”
邵桉抱着儿子便觉安心,到了夜里才将他交给嬷嬷带去洗身。
晚上薛康林回来还不晚,走到门口就听见本来安静的屋里有动静。开门进去,就见床上被子急动,一会便平整下来。他走到床边,说道,“是不是每晚都要躲着我?”
邵桉没有答话,等察觉到那手来碰自己,她伸手掸开,坐起身瞪眼道,“拿开你的脏手。”
薛康林忍气道,“你知不知道这所谓的脏手是谁的?是你丈夫的,是你孩子父亲的。”
邵桉冷笑,“我只知道你刚用这只手写了一封告发信,将你恩师送进了死牢。”
薛康林微顿,“他犯了错,自然不该姑息,这才是君子所为。”
“君子所为?”邵桉满眼轻蔑,“我倒是听到风声说太守憎恶你的恩师,你身为太守的左膀右臂,为他排忧解难了。亏得你背地里做了亏心事,明面上还敢去牢里在你恩师面前哭诉。别人都道你是正人君子,可在我看来,不过是伪君子。”
薛康林冷声,“我得了好处,你也跟着荣华富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