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二年的大汉帝国,谁的权势最重,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首先排除的就是皇帝刘文澎,本该是名正言顺地掌握帝国最高权力,然前有雍熙辅臣牢牢掌握政权,后有慕容太后一系列丧失人心的举措,而皇帝自身,则连太宗皇帝给留下了多少的家底都还没盘点清楚。
主弱臣强的局面,在平康二年春的“移宫案”后,依旧持续着,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这种情况。“陛下暗弱”的印象,第一次真正进入了朝廷众臣僚们的心理,而“诸辅当国”的政治格局也成为现实。
而要论权势,当然得从政事堂那干重中找,从开宝时期起,尚书令成为帝国事实上的首相,这一点早已成为了一种共识,即便在《汉会典》中并没有只言片语对“首相”一职的解释,但这种约定俗成的共识却已深入帝国上层人心。
因此,作为尚书令的张齐贤,毫无疑问是帝国权势最重的人物之一。不过,比起这位三朝元老,更引人注目,或者说让人意外的,还得是中书令、鲁王刘暧。
从世祖时期起,鲁王就不是一个多么出众的人,才干、功德都被他那些如龙如虎的兄弟们的光芒所笼罩,即便是名声,也都不如刘晖、刘曙这样麻烦缠身、“烂事”一堆的皇子。
低调是其作风,平庸是他带给人最深的印象,即便开宝末期晋位“皇室宰臣”,那也是走了“狗屎运”,吴公刘晖因“裁撤皇城司议”触怒世祖被罢黜相权,燕公刘昭又谦怀本分、退居不从,方才让世祖把目光注意到这个八儿子。
一定程度上可以说,鲁王刘暧能够从开宝末期开始活跃于大汉政坛,近似一种偶然与巧合,权位与名望,几乎就是从天上掉到他头上的。
而在前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你也很难找出他有多么出众的建树与作为,即便被太宗皇帝封王、晋位中书令,在公卿百官的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平庸寻常的“八皇子”,他立足于政事堂的资本,在帝国权力中枢扮演的角色,只源于他的身份,只因为世祖皇帝定下的体制需要有这样一个身份的角色居朝堂......
对于这样的角色定位,不管鲁王刘暧心里是作何感想,但他分寸却把握得十分到位,并且,由此度过了整个雍熙时代,临了太宗还把他放到辅臣的位列中。
从这个角度来讲,鲁王刘暧又岂是表面的“愚鲁”与“平庸”就能解释的?
而真正展现其本色风采,让宗亲勋贵、群臣百官看到刘暧一丝真容,恰恰是“移宫案”后的秉政时期。
通过“移宫”行动,刘暧与张齐贤等一众雍熙辅臣,算是达成了一个政治同盟,这个同盟未必牢固,也难谈能持续多久,但至少在把慕容太后及慕容氏外戚压制之后,把控着大汉帝国的前进,维持着朝廷的秩序。
秩序之江山社稷、国计民生的重要性是不需赘言了,这就是这个政治同盟的积极意义,这也奠定了整个平康二年大汉帝国的政治格局。
而在这个格局中,最突出的就是鲁王刘暧以及尚书令张齐贤,双方甚至有一个明确的分工,张齐贤总理国政,就同太宗皇帝在时一般,负责军国大事的具体处置执行,只不过,比起当初获得了更多的议政、决策以及拍板权,当然,效率变低是必然的,因为众辅臣也不可能齐心一致,内部总有拉扯。
而鲁王刘暧的作用,则在于偕同众臣,协调内外廷关系,以及处置诸国、诸族、诸王诸事宜,核心就在一点,他是世祖之子,太宗钦点的辅臣,是代表皇室参与到国家事务,保证帝国政权的稳定,社稷的安全。
再这样的背景下,鲁王刘暧的身上,也渐渐具备了一定的大义与正统。他的权力与威望在不断提升,与之相对应,是麻烦与压力也在不断积累。
“摄政王”绝不是一个容易做的位置,说坐在火炉子上烤也不为过,一个不注意,甚至就是身死族灭,而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于鲁王刘暧而言,上有天子刘文澎,皇帝年纪是轻,但并不是一个毫不知事的幼主,任何一种莽撞过激的举措,都能给刘暧带去巨大的冲击与麻烦。
与此同时,在与雍熙辅臣的合作,也随时有破灭的可能。他们这些太宗老臣,此前能忌惮赵王刘昉,配合着慕容太后将他逼退,当鲁王的权威真正树立起来之后,同样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与此同时,朝廷内外,对鲁王与雍熙辅臣把持朝政,权不归于天子的情况,不满的情绪乃至声音也是层出不穷。
当今天子,乃是正统皇帝,太宗留辅臣,是为从旁辅弼,而非让鲁王一干人等代行皇权。
如果说慕容皇太后那一番粗糙、急躁的操作,只是让人心中不满的话,那么“移宫案”后,对于雍熙众辅臣的指责与攻讦就摆到明面上了,因为不管怎么说,那都有“犯上”的嫌疑,即便有“杜绝后宫干政”这么一条理由,但法理性终究不强。
慕容太后,终究没有做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平心而论,“移宫案”的发生,除了阻止慕容太后进一步折腾大汉中枢之外,对于偌大帝国而言,是没有更多好处的。
这件事,事实上削弱朝廷中央的绝对权威,彻底暴露了年轻天子对帝国把控的无能,这是具备重大政治风险的事情,给帝国的运转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
那些级别不够、接触不到的阶层就不说了,但至少京畿权贵、地方高官,封疆大吏乃至那些封国王们,对此,不说洞若观火,但至少能有些看法的。
当然了,以帝国强盛了半个多世纪的中央权威,以及那套依旧稳定运转的国家体制,还不至于让这些人等对朝廷、对中央失去敬畏。
但是,对于“主弱臣强”,以及“辅臣当政”的局面,却是发自内心的不满。
他们未必对天子刘文澎有多忠诚信服,但事实就是,他们能接受一个少年天子指点江山,对他们发号施令,却很难容忍有人“代天”行权。
天子的权力,有法理的解释,道统的维护,那是世祖、太宗两代先帝赋予的,年轻也不是那干辅臣恃权傲上、代行国政的理由。而仅仅依靠一道“太宗遗诏”,一个“辅臣身份”,显然无法解释他们辅政以来的所有行为,可以攻讦的地方很多。
而这种不满,显然也不可能仅仅出于对皇帝的忠诚,对法统的维护,其中必然会夹杂着一些权力与利益之争。而一旦涉及到这些,那么矛盾、冲突、斗争都是无法规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