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关总税务司,堂皇大气的行政大楼前广场上,正开展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活动,一场珠算比赛大会。会场内,观众甚多,粗略一观也有数千人,但场面很安静,不见多少吵闹。
不是围观者素质有多高,只不过周遭足有上千的上海衙役及巡检吏卒在维持秩序,而高台之上观赛的则有大量江南地界的达官显贵,包括工部尚书、江淮巡抚使范仲文,江海关总税务使林恢,以及履任上海市长已三年的王安石,都是东南官场上响当当的人物。
范仲文,出身大名府范氏,乃乾佑宰相范质玄孙,开宝名臣范旻曾孙,已故兴国公范贻孙之孙。作为乾佑二十四臣家族的兴国公一脉,传承何今,已历五世,整整一百年,并且,在其父范晋远时,便被世宗皇帝改封为永兴公(由范仲文兄范仲康承袭)。
范氏家族自范旻之后,实则是有所滑落的,只因后继无人,在其子孙之中,没有什么成器的人。不过,乾佑二十四臣家族的光环,实在太过耀眼,而祖宗留下的福荫,也足够他们吃几代。
当然,范氏家族能够平稳传承,躲过从太宗至世宗朝的一次次政治旋涡,也跟范氏自范质时起便立下的严谨家风有关。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一直到世宗晚年时期,范氏家族,又重现崛起于朝堂,关键就在于范仲康、范仲文两兄弟。
范仲康是当前大汉思想界方兴未艾的“理学”的倡导者之一,与张载齐名,不入京师,不登朝堂,只在大名府元城外的范园治学、研理、授徒,但声名传扬于整个北方学界。
至于范仲文,比其兄弟,声名也不遑多让,甚至在权贵阶层中,更受重视。只因他不只博学,精通天文、地理、水利、建筑、算术,在具体实践与治理事务上,也很有能力,嘴上能谈,干起实事也一点不含糊。
有足够的名声、能力以及出身,范仲文在帝国朝堂抬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早年的时候,范仲文也曾受到范仲淹的提拔,因为出色能力与出众名气,曾有“小范”之称。
如今,“大范”早已作古,小范也正一步步走向帝国政治舞台的中心。范仲文时年也不过四十三岁,却已经是工部尚书、江淮巡抚使,这种升迁速度,就是在权贵阶层中,也属于极快的。
还在担任工部侍郎期间,便主持过两项大工的完建,一是东京昭烈庙的翻新,二则是西京太清观的修建,精通建筑学理的他,亲自带领各领域学者,一起规划设计。
而太清观的修建,尤得帝心,毕竟正统皇帝信道,这是他当了快二十年皇帝后,起心动念,力排众议修筑的一座景观。
落成之后不久,范仲文便顺利地晋位工部尚书,及至此番,以工部尚书衔,代表朝廷,巡抚江淮地区。上海市,也是他此番在江南的最后一站。
京里京外,都有传言,等范仲文回京之后,或许就能晋位政事堂了,即便仍显年轻,但以他如今在皇帝那里的受宠程度,并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范仲文的东南一行,自然受到江淮官场的热情接待。包括素来以刚直着称的王安石,对范仲文,也不敢有丝毫慢待。
江海关总税务司林恢,也是四十出头,出身同样不凡。他的祖父,乃是雍熙名臣林特,而林特管理过少府,也当过武德使,世宗继位之后,又被外放东南转运使。
这份经历,倒与当初的宰臣王玄真有些类似,而王玄真的孙子,正是纵横正统朝,已官拜尚书令的王士廪。而林恢,则继承了祖父在财政上的管理天赋,从出仕开始,就以精干敏锐着称,一直在财政司系统打转,对税务、法条十分熟悉。
当然,林恢的官运亨通,除了家世、能力之外,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他的妹妹,乃是正统皇帝后宫的敬妃,虽不似韩贵妃那般长年受宠,但与皇帝也曾有过那么一段琴瑟和鸣、你侬我侬。
有这层关系在,加上本身的素质,也使他在四十出头的年纪,便成为江海关的头脑。须知,经过这几十年的发展,帝国海关进项日益攀升,而五大海关中,仅江海关就占一半。
每年固定上缴朝廷的关税,就达三百万贯,而实际经手操盘的财货,远不是区区几百万贯钱款能够概括的。经济基础决定政治地位,海关关税的提升,也使海关在帝国官僚体系中的地位日益拔高,深受中枢权贵重视。
哪怕仅从职级来看,江海关总税务使,也从设立伊始的从三品,调整到正三品了,在财政司体系内,也仅比盐铁、度支几部低半级,但吸引力,对于很多权贵来说,远高于许多中枢同级别职位。
这样一个肥得流油的关键职位,林恢能够将之收入囊中,各方面的条件,都是缺一不可的。
而比起范、林,王安石自然没有那么显赫的背景与靠山,虽也属于官宦出身,但能崛起于帝国政坛,依靠的,更多还是自身的能力、操守及名声。
当然,运道也是一个十分特殊且关键的因素。观政期时,恰逢范仲淹回朝掌权,提倡唯才是举、加强考核授官,幸运地成为了那一批被大力提拔“范党才俊”。
而比起其他人,王安石则更进一步地,被调到政事堂,在范仲淹身边任职,得幸就近观摩范仲淹的理政治事,以卑末之身,出入于帝国权力核心,站在一个常人难及的高度,观察、认识、思考着大汉帝国方方面面的事务。
那段时间,不算长,前后也就三年多的时间,但对王安石视野的开拓,政治经验的积累,以及对大汉帝国那套繁复的管理体系,及运转模式,都有了极深的了解与认知。
这种际遇,若非气运旺盛到了极点,是绝不可能出现的。而王安石的这种幸运,是有明显延续性的,在中枢“倒范运动”的前夜,被外放东南,担任江海关副使,成功避开一波大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