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第五伦在车上始终站得很直愣,笑道:“向谁?”
“向高皇帝,向大汉!”公孙禄朝高庙方向拱手。
第五伦不答,看了看左右,又瞧了瞧后头,万脩等人也一起笑了出来:“汉家社稷已亡十余载,如今何在?”
“在人心之中!”公孙禄拍着自己的胸膛:”王莽篡逆,汉家才是正统,如今人人思之,将军方能轻易入常安,虽然将军没有吃过汉家食禄,但既然受其德泽,便是汉臣!”
这是什么逻辑,老家伙唾沫星子飞溅,在那为汉家叫魂,第五伦只看了一旁的冯衍一眼,狗头军师立刻明白了。
冯衍这种狗头军师,得随时用脚在后面踢着他屁股,才堪一用。
一篇檄文,还不够,要划清自己与复汉派的界限,就得看今日表现了。
没办法,冯衍遂哈哈大笑起来:“公孙禄,你口中念念不忘汉朝,真以为,自己是汉家忠臣么?”
如何不是?公孙禄在汉哀帝驾崩,王莽入朝后,认为惠帝、昭帝时外戚吕、霍掌权,几危社稷,现今幼主当国,不宜令外戚秉政。于是他和同僚在竞选大司马时相互投对方的票,却忘了此事是王政君一票否决,还被王莽弹劾互举,皆免官下野。
现在随着王莽奔逃,这趟履历成了公孙禄的政治资本,他自诩为常安中复汉派领袖,第五伦刚进城,就迫不及待带着一群人站出来,想按着这军阀的头,逼他共做汉臣。
冯衍却不以为然,摇头道:“翟义、刘崇确实是汉家忠臣,王莽有取代汉室刚有端倪时,二人便举兵而反,最终生死族灭。当时是,诸君身在常安,居高位,却畏首畏尾,并无响应。”
“王莽代汉后,诸君本可效仿长陵宣秉等人,不食新禄,隐居做伯夷叔齐,然而诸君依然在常安闲乐,满足于做富家翁,王莽所赐欣然笑纳。”
“后来,确实还有刘汉后裔,在南阳等地举兵反对王莽,然而诸君一直坐等,又有何作为?据我所知,当时公孙禄还曾向王莽提议,与匈奴和亲,以诛灭国内流寇,一心为新室着想啊。”
“二十余年了,诸位既不殉汉,也不举义,连隐居亦嫌辛苦,今日第五大将军奉天诛暴,士卒豁出性命斩荆棘,横渡灞水,将王莽吓得狼狈奔逃,诸君却忽然冒出来,自诩汉家忠臣,岂不荒谬?”
莽建国搞砸了事情,当年觉得头皮痒、水太凉的建制派们,就能出来窃取胜利果实了?
十多年前若非此辈无能,王莽焉能在万众瞩目下上台?
公孙禄被冯衍这一席话气得不轻,也没无耻到说自己留有用之身以图曲线复汉上,只拄着杖骂冯衍数典忘祖:“你若是死了,有何面目见汝祖冯奉世、冯野王?”
冯衍只不搭理,朝第五伦道:“大将军,依我看,他们不过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之辈,怎敢在大将军面前妄称天数?不如将此辈轰走!”
第五伦颔首,下的命令却让冯衍吓了一大跳:“我已约法五章,下达禁令,无故不得外出,彼辈群聚于此,有碍安定,统统抓起来!”
如狼似虎的士卒立刻从两侧上前,将公孙禄等人拿下,他们继续破口大骂,但在骂第五伦时却一下子鲠住了。
“第五伦,你……你!”
骂第五伦负汉奸贼吧?他从未做过汉臣,干干净净,祖上的田横还跟刘家有仇,简直无懈可击。
骂他叛新逆贼吧?第五伦可是驱逐王莽的第一功臣,而公孙禄等人又不承认新朝正统,既非正统,叛之何错?
一时间,君臣礼法大义还真不好往第五伦头上扣,公孙禄只能骂他不尊老,心存贪鄙野望,却忘了是自己撞枪口上的。
第五伦视若罔闻,只点了冯衍的名:“敬通,此辈就交给你来审讯。”
第五伦有理由怀疑,刘孺子就是公孙禄等人带走的,但这群榆木脑袋,应该不会聪明到假第五伦之名行事。但即便是冤枉的,这群人无不坐拥田土豪宅,总能掏出些东西来。
第五伦可不像王莽那样,对难以收服的敌对势力心怀幻想仁慈。
你们又不肯加入我的事业,又不肯去死,这让第五伦很为难啊。
他对亲信低声道:“既然一心为汉,汝等便给公孙老将军一个体面,送他去见汉朝十一代先帝!”
这命令一下,冯衍只能硬着头皮领命,与复汉派做一次干净的切割,而第五伦回过头时,发现公孙禄等人陆续被架走后,那些降服他的新朝大小官吏脸上转忧为喜,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
公孙禄等人自视为“汉”,那拥戴王莽的立国将军赵闳等就是“贼”,最铁杆的贼跟着王莽跑了,倘若彼辈上位,次一等的贼也会被清算。如今看第五伦的做派,只要他在常安一天,复汉一派绝对无法起势,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趟入常安,摆在第五伦的考题很多,涉及到民心、士心、军心。
民心只能努力争取,第五伦虽以安民为号,但他作为破坏秩序的人,常安人生活水平下降,怨恨都要归结到他头上。一旦乱世开始,交通、货殖断绝,如此庞大的城市将难以为继,想比王莽干得好都成了难事。
而所谓士心,若都是这些前汉遗老遗少的,那第五伦大可不要。
他必须把握住的,还是军心,既然常安已入,对数万将士的犒赏便迫在眉睫,否则怨望生变就在旦夕之间!
第五伦变不出金帛,但寿成室里有!于他而言,这可比什么刘孺子、黄皇室主重要多了。
“入宫!”
北阙玄武门的大门,朝第五伦缓缓开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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