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思绪,只听那宣王嘿嘿地笑了几声,偷眼望去,他正扶起哭得稀里哗啦的薇薇,“可怜见儿的,我让你来好好伺候墨隐,谁知成了这光景呢。”薇薇哭声微收,而我的眼前飘来了那片绣着龙爪的白袍角,好一会儿,我的头顶上方有人微抬手,对我柔声道:“这位想必是弟妹吧,听说身子不大好,薇薇还不快把你主子搀起来?”一双柔荑比薇薇更快一步地扶着我爬将起来,侧头看去却是青媚。她低垂的美目中看不到任何神色,只是扶着我的手微紧,微拉着我后退一步,离那宣王稍远。
那青年满眼审视地盯着我的紫眼睛看了一阵。屋里除了薇薇轻轻的啜泣声,出奇的安静。
“本王渴啦,”那青年忽然大声嚷嚷着,像入无人之境,“西枫苑的奴才们,快点把好吃的好喝的端上来。敢怠慢我,本王便叫你们主子把你们的屁股打烂喽。”众人一下子反应过来,一阵答应。西枫苑的人也仗着他的话,得了自由。那林老头便拉着兰生下去了。素辉趁着这个空当面色凝重地大步走了出去,估计是按照青媚的传话去布置了。
薇薇欢天喜地出去了。出乎我的意料,青媚并没有走,她为我和宣王递上暖手银熏,早有宣王的小太监接过青媚手中的银熏,没让她近身贵人。青媚温顺地垂手恭立在我的身后,仍是一身男装,却俨然我的贴身女侍卫一般。
宣王也不惊讶,想是同原氏亲厚,素知凡原氏高位女眷身边必有两个女侍,平时装扮必一文一武,一男装一女装,两者交替,以护其主。想是那青媚得非白嘱托,暂做我的贴身武侍,随机应变。
这时薇薇托着泥金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盏青花。“薇薇还记得本王爱吃红豆沙呀。”宣王状似轻松地同薇薇聊着。小姑娘手托金盘,巧笑倩兮,那小脸却不由红着低下来。青媚的美目中露出一丝不屑,转瞬即逝。“弟妹这眼睛瞧着伤得挺深的呢。”宣王看向我的左眼眶,一只修长的手也摸向自己的眼眶,好像感同身受似的倒吸一口气,皱着眉道:“啊呀,女子向来重貌,弟妹恁是不小心,想是要好好养护才能好。”我微微一笑,恭敬地低头答道:“多谢王爷挂怀,皮外伤罢了。去岁春光里为歹人所囚,出逃时不慎遇袭,能活着见到三爷,也算值了。”宣王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又沉默了下来,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阴沉,他依旧瞪着我,忽然出声大叫:“来碗燕窝。”我表面上镇静,却也被他这么一叫唬了一大跳。
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过来,怯懦道:“王爷容禀,娘娘嘱咐了,王爷胸口之伤未复,不可喝燕窝。”他俊美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神一阵尴尬,嘴角绽出一丝微笑,微倾身柔声道:“蠢奴婢,那是给花西夫人的。”那小太监脸都吓白了,拼着命叩头,一会儿脑门便肿了起来,还在那里拼命叫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另一个中年太监尖着嗓子无奈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下去给夫人端来呀?”那被责骂的小太监飞快退下去,一会儿又端了一碗青花汤盅上来。这回轮到青媚挡在我面前,娉婷地自太监手上接下,转身放在我的桌几之上,背对着所有人,用银色小指甲尖飞快地沾了一下,然后才转侧身,拿起银叉搅动莹润的液体,樱红小嘴替我吹了吹凉,才向我递来,像以前在琼花小筑伺候我一样,柔声道:“夫人放心,奴婢已经吹凉。”这时素辉进来了,后面又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中高个的那个捧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一捧厚厚的雪狸袄,另一个拿着拂尘的太监躬身道:“禀王爷,王妃听说西枫苑冷,王爷身子骨又弱,差奴才给王爷送件雪狸子披风来。”宣王多看了那个捧着托盘的小太监两眼,那风流俏目便眯了一下,“可是皇上今年新赏的那件吗?”那太监哑着嗓子诺诺称是。
宣王哦了一声,哈哈一笑,转头看向我道:“弟妹可曾听墨隐提过,我那原配沅璃十二岁便许给了本王,比本王还要大三岁。在她面前,本王老觉得像个孩子,你且说说你们女人可是老把夫婿当孩子,管头管脚的,好生啰唆!”我微微一笑,“宣王妃出于晋阳王氏,乃晋中第一大族,当年宣王娶宣王妃,乃是京都城一大盛事。”宣王对我的赞美不置可否,只是轻摇了摇头,抿嘴一笑,“她快要了我的命。”他看向那个托着托盘的太监。那个太监直起黄金比例的大个子身材,面容清秀,回我淡淡的一笑,那是齐放特有的自信笑容。
那件大狸袄子又大又长,还带着大大的风帽,在烛光下流动着奇异的光芒,下面也放着一套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褂,同宣王身上的王袍一模一样。
青媚明显目光闪烁,对我点了一下头。我对宣王了悟地笑了。
宣王也打了个手势,那个同齐放一同进来的小太监便把托盘向我递来,薇薇略一打眼便满脸紧张地过来替我穿上那件王袍,不再同青媚撒泼打闹。难为他们想得周到,那件王袍竟然为我贴身打造,着装完毕后,这宣王便道:“天色不早了,弟妹先请歇息吧,本王先回紫园看看墨隐怎么样了。弟妹万万勿忧,武安王同墨隐毕竟亲生父子,再说梅姨到底是原叔最爱的妻子,弟妹处还有锦妃的求请哪。”趁这个当口,青媚同后头进来的小太监也易了装,那个小太监也将青媚的衣服穿上身。她轻轻走到我身边,“青媚伺候夫人休息吧。”我戴上风帽,向他揖首道:“木槿多谢宣王。”宣王呵呵笑了一下。那个中年太监忽地跪在他面前,嘴角微微抽搐着仰头看他,老眼含泪。宣王含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再不看我一眼,只是悄无声息地伸了个懒腰,昂首走向里间。薇薇沉默地走过去,为他掀起床帷,伺候他睡下,举手投足,老练娴熟,仿佛经常这样做一般。薇薇的眼中下了决心,小脸却忧郁地看着我,慢慢流下泪来,仿佛是在看我最后一眼,小身子微微发着抖。
那个中年太监抹了一把脸,起身时,早已是一派清明恭顺,“长顺伺候殿下回府吧,不然王妃可又不高兴喽。”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掀开帘子,他便大步昂首走出,一甩拂尘大声道:“宣王起驾。”
他高高掀起自己身上的披风,看似为我挡去风雪,同时亦挡住众人的视线。
沈昌宗领着众弟子跪安,我坐进大轿中,一路行去无人阻拦。
行了约半个时辰,轿子停下,齐放让我换上高头大马。那长顺向我们躬身道别,自己领着宣王亲卫往紫苑赶赴去。我们向南驰了一阵子,却见前方一队人马迎接我,正是朱英、沿歌他们,法舟的身影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