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来,这才发现所处之地甚是开阔。我的周边跪拜着成千上万个像眼前这样的巨型修罗或恶鬼石像,以我刚才所攀的大岩石为中心,呈发散状,他们的身后有三条巨大的甬道,黑暗幽深,不可目测。
每个修罗恶鬼看似皆相似,都长着奇形怪状的鬼面,但其实各个身形、衣着不同,跪拜的姿势都略异,根本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修罗存在,最有趣的是都长着一双紫眼睛。这可能是同属于一个修罗家族,他们的面部神情还有眼神中都透露着对前方无比虔诚和一种宣誓效忠的决心,仿佛他们看到了神圣主人的降临。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最后集中到十米多高的巨岩上,上面密密地裹着西番莲的绿藤,而那岩石正是我方才同倾城攀爬之处,上面正挂着我的酬情。
这些魔鬼在看什么?那块大岩石有什么好看的?
这把宝刃陪伴我多年,虽有恶咒相传,但是于飞燕所赠,每每伴我渡过艰险,实在舍不得,再说我往前寻出口,不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物,还是放在身边防身要紧。
我便扯了几根粗藤,在藤梢缚了个结,然后使力向我的酬情掷去,挂到酬情的刀柄后便使力向外拉。酬情不愧是削铁如泥的宝物,没想到这一拉可不打紧,那刀身没入之处便起了裂痕,然后快速地四散扩去,最后轰然爆开。我吓得向前一扑,躲到一个修罗石像之后,紧闭眼睛,不停有小石向我溅来。我心想,莫非我又闯祸了?
我等了好一会儿,听声音渐消,才站起来,抹去脸上的烟尘,慢慢睁开眼,却见眼前一片光明。
那岩石开裂之后竟露出一座巨大而完美的天神像,那天神身穿佛经中所见的天王光明铠甲,这些常年包裹的岩石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甫一现世,那神像竟色彩鲜艳逼真,一时绚丽夺目,摄人心魄。
也不知是哪些工匠所作,果然鬼斧神工,这作品是他们呕心沥血地累积经年而成,甚至可能是终其一生才完成这幅作品和这些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修罗,足见技艺精湛。
我想那些工匠在工作之时必定满怀虔诚之意。只见那天神身材比例堪称完美,猿臂蜂腰,强健威武,充满了男性特有的阳刚魅力,一手按住一把戳向地面的锋利钢剑,另一手下垂,仿佛在向我伸手,要免去我同众修罗跪拜之礼一般。
天神那身光明铠甲上成千上万的银鳞片整齐排列,皆由琉璃石所嵌,反射着修罗头顶上的长明灯,把光明带到了岩洞的每一个角落,只觉那天神周身上下都闪耀着光明圣洁之光。
那天神头上绾髻,余发长垂肩膀,绝世天人之颜栩栩如生,他的嘴角含着一丝淡笑,凤目晶瞳由两块巨大的金刚石雕成,随烛火见其潋滟眸光,半开半闭地垂视下方,好似在极温柔慈和地看着脚下芸芸众生,满是对人间万物的慈悲怜爱之心。
距此几十米的岩顶有一个小洞,可能是我方才掉下来的地方,正好射下一弧亮光,如圣光显现,直照在那天神绝世俊朗的脸上,更显宝相庄严,不可亵渎,仿佛他就真实地站在我面前,对我柔笑一般。立时一种奇特的淡淡喜悦浮上心间,内心一片温柔平静。
其实,那天人之颜我真的认识,正是我夫踏雪公子。
我走近几步,这才发现天人神像的通身竟全用一整块汉白玉所制,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上好石材。我不由心思一动,拔下头上的东陵白玉簪,比对了一番。果然,这质地同非白送我的白玉簪一模一样。
我站在那把巨剑下仰头望那天人,而他却对我一径微笑着,墨瞳闪烁着一种我所无法参透的光芒,远看似一种淡淡的嘲讽,待走近看时,却又像极了非白与我重逢时,凤目中满是静寂的喜悦,仿佛这个天人是为了等我打开他的天人之像,与他再一次重逢,等了近万年之久。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了好一阵,才将自己散乱的思绪拉回。我慢慢低下头,却见那历经千百年的精钢大剑,像一面镜子一样正映着我的紫瞳,还有身后一群巨大而虔诚的紫瞳修罗,随即便觉自己分外渺小,甚至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卑微感。
我想我一定是一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人,一堆不说话的古老石像竟能在几秒钟之内让我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忽起忽落。我正要找倾城想办法离开,忽然发现那剑身上似还隐隐地刻着字,我呵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果然,上面竖刻着四行大大的篆体古字:
奎木沉碧,紫殇南归;北落危燕,日月将熄。
雪摧斗木,猿涕元昌;双生子诞,龙主九天。
这不正是原家和明家的三十二字真言吗?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看刚才那岩石,绝非近十多年形成。
前世所读的历史书上总戏说道,汉高祖斩白蛇称赤帝之子而夺取天下,唐高祖体有三乳之异象称帝,那武则天自称是弥勤转世而被奉上帝位。古往今来,野心家们往往以神迹噱瞒世人,以求顺服人心,登上高位。可若以此神像推论,莫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之际,真的会有神诏吗?这块岩石像被西番莲林埋葬有几百年之久,真的不像是人力所及。就算真是人力所及,难道说几百年前原氏就暗藏这收复天下之心吗?
不对!几百年之前的原氏如何能预言未来的天王会长得同原非白一模一样?除非原氏的先祖恰好长得同原非白相似。再大胆一点推论,也许那原非白就是天神的转世吗?
我依然痴痴看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在脑中极端地游走着,直到倾城的吱吱声把我惊醒。原来倾城正在我脚下反反复复地转圈,好像很着急。我又看向那把大钢剑,那三十二字下好像还有几个小字。正待细看,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四周阴冷了下来,修罗头上的长明灯随着风也快速地抖动了一下,岩洞里的光流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那天人的笑容弧度也随着光线的变化而渐渐收敛了起来,化为一抹严肃的紧绷,那墨瞳竟似斜眼向我看来,不止是天人,那些修罗的紫瞳也好似向我斜睨过来。
我的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恐惧感,好似所有的修罗和天人都在不悦地盯着我,因为有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打破了他们几百年来的宁静祥和,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正在慢慢地升腾着对我的恼怒。
倾城也开始不安起来,警觉地闻了闻四周,往修罗背后那三个黑洞走去,然后扭头向我吱了吱。我快速地提起酬情,就在我向倾城转身的一刹那,西番莲的花叶下忽地涌出无数的黑烟来,扑向天人的背影,在火光的摇曳下开始扭曲,然后在天人的背后化作一只张牙舞爪的恶兽,向我扑来。我定睛一看,那片黑影竟全是一堆花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