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后,郭圣通见刘黄有些坐立不安,便也无心歇午。
她哄睡了刘疆后,引着刘黄上了却非殿前的望楼。
这座望楼足有七层高,站在顶层便可望见朱雀门。
入宫必经朱雀门,在这能第一时间看到宋弘进宫的马车。
郭圣通想,这样多少能缓解一下刘黄的焦虑。
宫人挽起窗纱,风肆无忌惮地卷进来,吹的刘黄头上的珠玉步摇前后摆动,发出细碎的声音。
郭圣通看见,刘黄吸了口气,唇角弯了弯。
她笑了笑,踱步到窗前任风吹的她睁不开眼睛。
云来了,风走了。
鳞次栉比的宫殿楼阁静默在蓝天下,壮丽威严。
郭圣通转过身来,光扑在她耳边,点她瓷白透亮的肌肤。
她轻笑了笑,双瞳剪水的眸子立时就泛开潋滟的光芒。
“大姐,你喜欢大司空什么啊?”
刘黄对这个问题并无意外,“我自己也这么问过我自己……”
她踱步上前,“……我统共只见过他四五次,根本没法说了解这个人。但真的,真的是……”
她吸了口气,“桐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傻?明明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子了。”
一见钟情吗?
郭圣通望着笑容恬淡的刘黄,恍惚间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心底升起一股极为强烈的预感,刘黄一定会像她一样为情所伤。
可……
刘黄不是她,不是前世一帆风顺受不得一点挫折的自己。
她相信,刘黄既有勇气去爱,便也有能力抽身。
她望着刘黄摇头。
“这是什么话?喜欢人还分年龄不成?平阳长公主嫁长平侯卫青时,孙子都老大了,不也没妨碍吗?”
她转过身来,打量着刘黄。
刘黄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但刘家兄妹生的都好,岁月也就格外照拂。
第一眼看去,实在只像刚过三十的****。
眉如新月,眼波荡漾。
声如琴音,一下一下轻挑着人的心弦。
倘若平阳有刘黄这般品貌,那郭圣通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踏马河套的大将军会倾慕平阳了。
“何况,单论样貌来说,大姐比十几岁的女孩子差在哪了?我怎么不知道?”
刘黄被逗笑,“你可真是嘴太甜了。”
郭圣通也笑。
隐约传来宫门开合的声音。
刘黄立时望去。
宫内不可跑快马,因此马车走的不疾不徐。
马车到了端门前,不能再往里走了,来人推开车门从车上跳下来,步伐轻快地往里走。
刘黄的双眼一下亮了。
宋弘来了。
郭圣通见她这样,知她情切心急,忙带她下了望楼往却非殿前去。
柳絮纷纷扬扬落落一地,乍一看来像落过一场雪似的。
她觉得此情此景,熟悉到了极致。
但偏生想不起来,只觉得极难过,喉间像堵了口抑郁不出的气一般。
她没空多想,提起裙摆快步上了台阶。
进到殿中,刘秀和刘疆两父子已经起来了,见到郭圣通和刘黄回来一大一小还没来得及张嘴问,郭圣通就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常夏,把太子抱到侧殿庭中去玩……”
又吩咐,“把那套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抬到偏殿去,再在后面摆两个坐席。”
她这般模样,刘秀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大司空到了啊,行,朕去洗漱一下就来。”
忙活完后,郭圣通和刘黄解释道:“倘若你在场,宋弘和陛下都不好说话。”
刘黄忍不住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嫁妹妹呢。”
姑嫂俩相视一笑,提起裙摆先行去了偏殿。
却非殿中旁的屏风又小又矮,挡不住两个人,幸好过年时添了这么一套新屏风。
刘黄一见之下,便由衷夸赞道:“真漂亮,从前这么没见过?”
郭圣通笑道:“汉室初立,一切都得紧着军政花费。
虽说新年新气象,但到底也只添了这么一套屏风意思一下。
此前一直摆在库里,也就难怪大姐没见过了。”
她的目光缓缓滑过眼前的屏风。
九联活页的屏风用的是紫檀木做边框,分联主屏上用玉石珠宝镶嵌成四时玉石花卉,屏联上下端饰以紫檀木雕开光勾莲花纹,并各附紫檀木雕如意纹边开光勾莲毗卢帽,下设紫檀雕开光勾莲沿板三联木座,黑漆描金云蝠纹屏背。
实在是美轮美奂,摆在那便是一道风景。
但要说让郭圣通珍而重之还真谈不上,毕竟从前未出阁时单是漆里舍中上万钱的屏风就有五六套。
可去年屏风做好送来后,她真是舍不摆,只看看就叫收起来了。
认真计较起来,便是这屏风都不该做。
毕竟财政上无论是为难还是宽裕,都从不曾短过她这个皇后的吃穿用度。
但仍是不忍心,想到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就觉得奢靡极了。
“坐好……”
一张脸忽地从屏风旁冒出来。
是刘秀。
郭圣通忙拉了刘黄坐下。
等着姑嫂俩屏住呼吸安静落座后,赵昌海略有些纤细的声音响起:“大司空觐见——”
殿里一下静的落针可闻。
郭圣通偏头看刘黄,她已经紧张到不自觉攥紧了双手。
“愿陛下长乐未央……”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是宋弘在向刘秀见礼。
郭圣通转过头来,身子往前倾了倾。
嗯……
什么都看不见。
质量果然很好,没有偷工减料。
她颓然地坐回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间动静。
日光从半敞的锦牖中照进来,点亮了那张儒雅温和的脸。
宋弘欠身问道:“不知陛下急召所为何事?”
刘秀看了一眼赵昌海。
赵昌海会意,领着殿中宫人倒退出去。
宋弘想起近来进宫时黄门们有意无意的巴结和同僚们的玩笑,心弦瞬间紧绷了起来。
刘秀语气柔和,几如闲谈:“卿年齿几何?膝下可有儿女?”
宋弘垂首道:“臣四十有六,儿女皆无。”
刘秀惋惜地噢了一声,“可有纳妾?”
宋弘摇头。
郭圣通知道接下来刘秀就该说起刘黄了,她也紧张起来,手心里瞬间泅满了汗,还不敢叫刘黄发现。
“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
刘秀在婉转地问宋弘既膝下空虚,又未曾纳妾,可愿另娶否?
郭圣通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嘴边,轻柔的风声、滴答的刻漏声都变得喧噪起来。
她想,她尚且如此,刘黄只怕紧张的更厉害。
所以,她不敢看她。
殿里静寂的吓人,气氛凝重到郭圣通觉得自己都在战战兢兢地等着宋弘那把刀落下来。
宋弘很快作答道:“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话说到这里,为了刘黄湖阳长公主的颜面,已经没有往下说的必要了。
刘秀话锋一转,问起了宋弘在军政上的见解。
郭圣通无心再听。
因为刘黄整个人都呆住了。
郭圣通设想了千百种刘黄被拒绝后可能的反应,和自己要怎么做。
但决没想到她会一言不发地坐在那,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