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圣通读的还是医书。
刘秀向来也是不看这个的,他说白日里足够费神了,回来只想放松放松。
于是,他选择了看兵书。
嗯……
放松……
看兵书放松……
很好,这个逻辑很好。
她一想到这个强大的逻辑,就忍不住想笑。
这一笑,就有些分神。
她瞟了眼刘秀。
咦——
怎么不像是兵书呢?
她皱了皱眉,盯着他的手,等他翻页。
翻过页后,她偏着头费力地读了两行。
这不是兵书,是图谶。
她有些无奈地出了口气。
郭圣通还在真定时,便听郭况说了“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言。
而刘秀最终下定决心称帝,也是因为赤伏符。
她不知道刘秀是真笃信不疑,还是为了迎合天下民心,但他如今对图谶之说可真是重视的很。
由此定火德,定郊祀之礼,行夏历,也就罢了。
偏生还下诏求能内谶二卷者。
不得。
便命博士薛汉、郎中尹敏校定图谶。
薛汉善说《韩诗》,信灾异谶纬,有弟子数百人。
而尹敏自幼习诗书,受命校图谶后,认为谶书非圣人之作,颇多不满。
还曾说与郭况,希冀能借着郭圣通的口劝诫刘秀。
但郭圣通又能如何?
往大了说,这可能会动摇新汉的合法性。
往小了说,还涉及到刘秀的自尊。
即便她觉得他错了,也要顾忌他的感受。
她望着那图谶望了一会,站起身来抽过,不等他说话,便盈盈笑道:“别看书了,歇下吧,我困了。”
他眉头一挑,“甚好。”
隔天晚上,哄睡了刘疆后,刘秀照旧取过书案上的图谶来看。
可这怎么越读越不对劲。
他翻到最前面,新论——
他抬起头。
对面书案前桐儿书都快举到脸上去了。
他敲了敲书案:“书呢?”
她不理他。
他笑笑,扬声道:“赵昌海……”
外面立时应了一声。
一阵脚步声响起。
赵昌海在屏风外站定,等待着刘秀的吩咐。
刘秀正色道:“你怎么管的事?朕这殿里丢了东西你都不知道?”
赵昌海唬了一跳,忙问道:“还请陛下明示。”
郭圣通听到这,忙把手中书卷拿下,狠狠瞪了刘秀一眼。
他见好就收:“嗯,贼找着了,出去吧。”
原来是帝后玩闹。
赵昌海有些好笑,弓身退了出去。
等赵昌海走后,刘秀板着脸朝郭圣通要书。
郭圣通表示坚决不给,她诚挚地建议:“看看《新论》嘛。”
《新论》乃桓谭所作。
哀平二帝时,桓谭为郎中。
王莽篡汉后,任其为掌乐大夫。
刘玄称帝后,拜其为太中大夫。
刘秀入洛阳后,因着有宋弘推荐,便任其为议郎给事中。
桓谭博学通达,与名儒刘歆、扬雄为好友。
其人品性正直,为天下赞颂。
王莽掌权后,无数所谓的名士纷纷与之交好。
独有桓谭不肯同流合污,默然无言。
王莽心中不快,却又忌惮天下人议论,到底没有杀他,却也只拜其为掌乐大夫。
刘秀对其印象颇好,但还真是头回知道他轻视谶纬之说。
他当下笑道:“行,看看就看看。”
他坐下来,展开手中书卷仔细地读起来。
郭圣通也无心读医书了,专心看着他的反应。
他很快气得丢了书,“一派胡言。”
郭圣通捡起来看。
入目的第一句便是“……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
说的没错啊。
她又接着往下看。
“……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合人心而得事理……”
嗯,和她想的一样。
虽然她已经用重生来证明了刘秀必为天子,但她仍旧相信是时势造英雄,而不是谶记选择。
她接着往下看。
“……灾异变怪者,天下所常有,无世而不然……明君贤臣修德、善政以应之……咎殃消亡而祸转为福……”
要想天下太平,还是得皇帝贤明,这话更是不能再对啊。
指望上天庇佑?
当初王莽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死无全尸。
上天那会去哪了?
大概是睡着了吧。
刘秀见郭圣通读的兴起,那怒意便被无奈冲散了许多。
“有这么好看吗?”
郭圣通抬首,“不好看吗?哪说的不对了?”
刘秀反问道:“哪说的又对了?”
郭圣通也不和他争论,只用一句话就把他说的哑口无言了。
“《赤伏符》上还说孙咸当为大司马,可如今他在哪?”
图谶之说之所以越来越让刘秀重视,很大原因是因为确实说中了许多许多事。
一件俩件,刘秀还可以说是巧合。
但三件四件呢?
他自然动摇了。
可郭圣通还是以为图谶终究只是其次,关键还在于能力。
王莽篡汉后,底下人为了迎合他造了一堆图谶,结果有用吗?
倘若图谶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吴汉怎么当上大司马了?
凭的不还是能叫众人心服口服的能力。
这夜,郭圣通感觉刘秀一直没怎么睡着。
他第二日依旧起的很早。
午后,青素跑来告诉她,说是刘秀召见了桓谭。
郭圣通也不知道刘秀到底是想明白没有,但她想刘秀还不至于因言知罪,便也没太担心。
可等到日暮,刘秀还没回来,郭圣通也开始有些惴惴不安了。
她忍住去前殿亲自问询的冲动,一直熬到了刘秀回来。
出乎意料的是,刘秀是兴冲冲的回来的。
他和郭圣通说:“朕这是孝武帝得遇董仲舒啊。”
他也不顾上洗漱,就把怀里的一卷帛书拿出来给郭圣通看。
郭圣通迎着他欣然的目光,缓缓展开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