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富有哲学意味的话。
陆繁星对此深信不疑。不顾伤口的疼痛,她骑车回到画室,眼睛紧闭一会,开始调色。
初秋的太阳从正午斜斜下落,光影划过画室角落,她的背影,画纸,最终消失在沉沉暮色里。
陆繁星手起笔落,纯白的画纸像是被施了魔法,画纸上出现了山涧,山涧边的溪流旁,梳着马尾的女孩面朝小溪,少女瘦弱的背影透着哀伤,这哀伤像一首青春的诗,吟唱在秋日里,读来只觉得惆怅又美好。
陆繁星已经很久没有画得这般流畅了,中间甚至没怎么停顿过,她不再像往日一样过分注重绘画技巧,只是全神贯注地将所有情绪都倾注到这幅画里,当最后一笔完成,她望着这幅画久久不语。
她想记录下这一刻的自己,如果放弃是一种勇敢,她很高兴自己终于勇敢了一回。
“不错,这次终于开窍了一回。”头顶骤然响起的浑厚男声让她的心猛地一跳,转过头来,见是她的油画课老师,姓傅,是国内鼎鼎有名的油画家,艺术能治愈伤痛这席话就出自他之口。
他也是陆繁星和叶海潮共同的老师。
傅老师已经不满她的状态很久,多次批评她的画作是工厂流水线下来的平庸产品,没有灵气,没有感情,有的只有堆砌起来的技巧,只能糊弄糊弄外行人,却骗不了内行人的眼睛。
往日傅老师都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今天难得他没有再给出负面评价,胖胖的脸上甚至带着久违的笑意。
“老师,您走路没声的,我心脏都要吓出来了。”陆繁星跟傅老师很熟,因此说话有点随便,还跟他抱怨。
“我站你后边一个小时了。”傅老师背着手乐悠悠的,“我这会儿不出声,等你转头过来看到我这张老脸,那才叫吓人。”
他弓着腰凑前细细看她这幅画,陆繁星忐忑地站在他旁边,顶级画家的鉴赏水平也是顶尖的,她像个没考好的孩子,再一次等着挨批。
“嗯,有点莫奈的味道。构图,线条和色彩都把握到位了,溪流的动态感也出来了,光的处理最好,所有景物都有明艳的光,给人感官上的舒畅感,在这个人物,你把光调暗了。”
说到这里,傅老师睿智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说:“繁星,这画的是你自己吧?怎么,心情不好?”
傅老师何等聪明世故的人,自然能以画窥人,陆繁星脸热了一下,嬉皮笑脸回答:“老挨您骂,我心情能好吗?嘿嘿,今天手痒,就先从自己身上取材了。”
“还忽悠我老头子。”傅老师把脸一板看似要发脾气,随即表情软下来,“我还不知道吗?你海潮师兄回来了。”
画室没开灯,陆繁星不说话,整个人笼在暮色里。
傅老师感受到学生的沉默,叹气:“繁星,等你像老师那么老的时候,就会懂得,爱情就像这稍纵易逝的光,你抓住过,光明也总是短暂的,不必过于强求。抓不住的人,总是抓不住,而和你执手一生的人,不用你抓,他也会拼命抓住你,会在你心中留下永恒的光。孩子,随缘吧。”
陆繁星心中震动不已。老师是学者,从不讲半句废话,过去他在绘画上指点她许多,而今天,老师这番看似多余的话却让她深受触动,老师懂她,所以在担心她。
一生能遇到这样的老师,是她陆繁星的幸运。
“老师,我懂的。”她望着那幅画,“所以我想把这幅画取名‘道别’。”
陆繁星又把刚才那口松了的气倒吸了回来。
许悦这回不藏藏掖掖了,拿出手机大方给陆繁星欣赏她的画作,果然每张画上都有个花痴脸妹子,简振在篮球场帅气灌篮的时候,妹子就挤在观众中间 ,简振在校园里骑车,妹子就躲在树后暗搓搓偷看背影,简振的人物肖像画偏于写实,花痴妹的形象则偏于动漫,许悦还不忘在旁边配上妹子的心理旁白,“好帅啊”,“简哥哥人间最帅”等等。
许悦的画法生动细腻,萌妹子对男神的痴狂就在这一笔一划中被生动体现了出来。
陆繁星盯着画的时间很久,过了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挺好的。”
形象尽毁。
她的脑子里生无可恋地盘旋了这么四个大字。
病床上的许悦沉浸在狂喜之中,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又做了个让陆繁星胆颤不已的动作。
她从枕头下面又掏出两个粉红色信封。
“姐,我这两天又赶出两张来,你帮我给他啊。”许悦喜滋滋的,笑容一直未从脸上褪去。
陆繁星睁大眼睛数了又数,没看错,手上真的有两个信封,她头皮快炸了,许悦这还没完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