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席末有人说话,白世俊抬眼望去,见那人正是府中幕客青云道长。
这位青云道长,原本是个云游四方的行脚道士,前来投靠白府不过半月之久。虽然这道人道行并不高深,但白世俊看他投奔之意甚诚,还会些幻术,也就勉强收下。入府之后,这青云道人平曰举动,平淡无奇,举止还常常有些猥琐,因而在白世俊几位心腹幕僚心中,已把他归在了“鸡鸣狗盗”一类。而今晚这赏月夜宴,府中其他奇人异士,多有不来,但这位能力并不出众的青云道人,却上赶着前来赴宴。
不过,现在也幸得他解围。一听青云道人主动请缨,正自尴尬的无双公子立即精神一振,欣然说道:
“好!如此良夜,若只是喝酒歌舞,未免乏味,那就有劳青云道长。”
青云闻言,正要起身,白世俊却两手虚按,笑道:
“道长莫急;世俊还有话先要跟这两位贵客说。”
说完白世俊便起身离席,来到雪宜身侧,对着她和醒言二人深深一揖,歉然说道:
“雪宜姑娘,醒言兄,抱歉,方才世俊酒有些喝多,言语间恐有冒犯,还请二位原谅!”
见他这样诚恳道歉,原本还有些不快的四海堂主,倒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起身回礼,连说无妨。
等白世俊平息这场尴尬,那青云道长便起身向席间一礼,说他今曰要表演的戏法名为“酒酿逡巡”。说罢,他便让旁边的侍从取来一只空酒壶,然后去到湖边,弯腰在锡酒壶中注满清澈的湖水。等他将盛满清水的酒壶拿回席上,这位面相平凡的青云道人便闭目凝神,口角嗫嚅,似在念着什么咒语。
在青云作法之时,和众人一样,醒言也全神贯注的观看。不过与旁人略有不同,这位同出道门的上清堂主,更加留意青云道人的一举一动。原来,醒言平素戏耍时见识过琼肜那些好玩的小戏法,现在也很想知道,这些凭空拟物的幻术倒底是怎么回事。
青云法咒,也念不多久,手掌中就耀起一阵淡淡的清光,然后他将双掌抚在酒壶上,只不过片刻功夫,青云道人便嘻笑一声:
“成了!”
就在他将壶盖揭开,青云附近的宾客立即就闻到一股清醇的酒香扑鼻而来。
见得术成,青云道士首先执壶趋步来到白世俊身前,给他刚被人倒空的金樽中斟满。然后,便把酒壶交给席旁的续酒侍女,让她给座间其他男客倒酒。
一会儿功夫之后,席间特地准备的空酒杯便都已倒遍,这枕流台上立即氤氲起一股浓郁的酒香。等杯中湖水变成的美酒入口,席间又响起一连串的称赞声。
见青云露了这手,座间宾主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只是,在这一片欣然之中,有一人却没这么愉快。此人正是醒言。现在他已是义理道力修为俱佳,待仔细观看过青云道人“酒酿逡巡”的法术后,对幻术倒也颇有些领悟。只不过,等他照旁人的样子,将道士所变美酒抿入口中,却发现,入口的居然还是淡而无味的湖水。
“幻术毕竟还只是幻术啊……”
凝望杯中之物,醒言立知其理。再看着旁边那些兴高采烈的宾客,他倒颇有些懊悔:
“罢了,若是自己没修道力,今晚岂不是既能喝上美酒,又能千杯不倒?”
胡思乱想之时,为免坏了大家兴致,他也只好装出一副畅快模样,将一整杯清水给喝了下去。
等席间这阵欢腾略略平息,那兴致正高的青云道人表示,他还有一样“空瓶生花”的戏法。谁知,等他将这法术略略解说完,醒言身旁那个半天没作声的小丫头,终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我哥哥也会变花……”
“哦?”
听清琼肜之言,白世俊大感惊奇,便请青云稍住,然后问醒言少女方才所说是否属实。等他点头称是后,白世俊来了兴致,便请醒言也像青云那样,给大家示演一番。拗不过,醒言也只好起身,准备表演那顷刻开花之法。
其实,对醒言来说,刚才看过青云那手“酒酿逡巡”,已差不多能按幻术之理,凭空生出花朵。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准备示演自己谙熟的“花开顷刻”之法。
在众人注目中,醒言缓步来到水榭台边,仔细打量起水边那些层层叠叠的莲花。看了一阵,选中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苞,醒言转身对众人说道:
“诸位请看,这朵水莲花含苞待放,现在我便要催它绽开。”
话音刚落,还没见他像青云道士那样念什么咒语,便忽有一阵鲜绿光华从他掌中纷萦而出,翠影缤纷,一缕缕一圈圈朝那稚嫩花苞上缠去。而当碧绿光华刚一接触荷苞,这只紧紧闭合的花骨朵,就如同吹气般突然涨大,眼见着花瓣层层剥开,转眼就展开成一朵娇艳欲滴的饱满莲花,在夜晚湖风中随风摇曳,如对人笑。
眼睁睁看着花骨朵绽放成盛开莲花,众人惊异之情并不亚于方才。原本心思并不放在招揽之上的无双郡守白世俊,现在也对醒言刮目相看。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以这位道门新晋堂主现在的能力,太华道力运来,旭耀光华罩去,莫说是一朵莲苞,就算是一大片荷塘,也能让它们全部开花!只不过,按醒言心思,毕竟这转瞬催花之术,有违天地自然生发之理,还是该少做为妙。
见法术成功,醒言也不多逗留,转身朝那些神色惊奇的宾客抱拳一笑,便回归本座中去。
等他回到座中,白世俊自然一番赞叹,说道原以为醒言只是剑术超群,没想这幻术也变得这般巧妙。见过青云醒言二人巧妙表演,白世俊兴致高昂之余,又觉得有些可惜:
“惜乎我飞黄仙长不在,否则这酒筵定会更加热闹!”
在这些欢腾宾客中,有一人,此时却有些暗暗吃惊。此人正是方才变水为酒的青云道士。
与座中其他人不同,对少年这手片刻催花之法的高明之处,貌相普通的青云道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明白,虽然自己幻术拟物拟人无所不像,但实际上,都只不过是观者错觉而已。所谓“酒酿逡巡”、“空瓶生花”,其实施术后清水还是清水,空瓶还是空瓶,只不过观者错以为水有酒味、瓶生鲜花。因此上,这些法术虽然看似神奇,但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实际只是些小把戏。
但刚才,青云看得分明,那个突然来访的少年,将那荷苞转瞬催绽,却是实实在在的让它开放。这一能逆转自然的法术,青云非常清楚,正是那道家三十六天罡大法之“花开顷刻”。而这三十六天罡大法,精妙幽深,实非一般修道人所能习得。
明晓这一点,再想想先前雪宜那呼吸如常的模样,不知为何,这位居于府僚末席的青云道人,眼中竟好生露出些迟疑之色。
心中正自犹疑,醒言已回到座间,双手捧杯辞谢白小公爷赞誉之词。就在这一瞬,青云忽看清他左手指间那只黑白鲜明的戒指,立时忍不住面色大变:
原来眼力极佳的青云道长看出,少年戒指中黑色烟玉四周,那一圈看似雪丝银屑之物,竟是一围细碎的玉样白骨!
闲言略过,且不提青云道人心中惊惧,再说那位无双公子,又饮了几杯酒,望见醒言身畔那两个女孩儿明媚如画,不觉又是一阵酒意涌来,心中便有些感叹:
“咳,这位寇姑娘,与那人相较,也只在伯仲之间。若是我白世俊此生能娶得其中一位,长伴左右,那又何必再图什么鸿鹄之志。”
想到此处,这位少年得志一路青云的无双太守,竟有些神思黯然:
“唉,也不知那人,此来为何如此冷淡。半月多过去,只肯见我两三次……”
“难不成,她现在真个是一心皈依清静道门?”
原来,醒言不知道,在这荒灾之年,眼前这样奢丽的夜宴,身畔这位多情公子已在离迎仙台最近的枕流阁中,摆下过十数场,几乎是夜夜笙歌。而所有这些奢靡夜宴的主人,只不过是希图能用这样的饮宴歌声,引得那位惯习奢华场面的女子,也能来倾城一顾,过得玉桥,与他相会。谁曾想,那个出身富贵无比的女子,居于迎仙台苑中深居简出,竟好似这趟真个只是来消夏避暑。
正在白世俊想着有些伤神之时,他却突然看到一物,立时神色一动,举杯问醒言道:
“醒言老弟,我看你腰间悬挂玉笛,不知对这吹笛一艺是否熟习?”
听他相问,醒言也没想到其他,便老实回答:
“不怕公子耻笑,我于这笛艺一流,确曾下过一番功夫。”
听他这么一说,白世俊面露喜色,诚声恳求:
“那醒言老弟,可否帮本郡一个忙?”
忽见白世俊变得这般客气,醒言正是摸不着头脑,只好说若是自己力所能及,定当鼎力相助。听他应允,白世俊立时大喜,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不瞒你说,你身边有这样雪蕊琼葩般的寇姑娘,我无双府里,却也有个同样天下一等的绝丽仙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