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略显慌张地收回手,垂首道:“奴才逾矩了。”
弘历笑道:“和珅......你还真是,任何时候都让朕出乎意料。”
和珅不敢再去看弘历的眼神,心里邪恶的小人早就将自己吐槽了千百遍:“让你管不住自己的手......”
弘历却不打算让他这么蒙混过关,进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悄声道:“你怎么知道,朕在难过?”
和珅的身子微微后倾,竭尽全力躲避着弘历的视线,咬牙道:“奴才一时失言......”
弘历根本不想听这样敷衍的说辞,他执拗道:“你知道的......朕不是要听这个......不要回避朕的问题。”
和珅心知躲不过去了,索性两眼一闭:“皇上看起来......很沮丧......”
弘历大方地承认了:“朕......的确很难过......原想着,就算全天下的百姓都不理解朕,总有一个人会站在朕的身边,却没想到,他也是怀疑朕的。”
说这话时,弘历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和珅脸上。和珅沉默半晌,缓缓道:“皇上......言重了,不论是太后,还是后宫的嫔妃,她们都是站在皇上一边的......”
弘历总算是见识了和珅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和珅的回答让他如鲠在喉,他恨不得将一颗心扒开给和珅看,可是这一回和珅却退却了。
从记事起,弘历身边的宫人都对他唯命是从,再后来成为宝亲王,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会是新君,满朝文武对他的命令不敢不遵。他从未像这一刻一般,浑身上下有一种对着棉花使劲儿的无力感。
弘历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朕问的是你!”
和珅微怔,旋即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皇上......奴才怎么想并不重要。”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弘历身为上位者,无形中给予人的压迫感太强,那种外溢的雄性荷尔蒙,让和珅不由地逃避。
和珅的回答,就像一句响雷将弘历惊醒: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会去在意一个臣子的想法了?儒家千百年来所崇尚的忠君思想,原本就奠定了君主绝对的特权。明明他只要做决定,旁人就算有异议也不能反对,为何今日,他会在意和珅的想法?
下五旗出身的和珅,打从出生起就注定了爱新觉罗家的奴才。要真论起家世,他绝对比不过阿桂、福康安这种上三旗的贵族,但弘历就是想从他嘴里求得一句肯定。
泰山祭祀后,和珅就一直把自己缩进壳中,像软体动物,再也不会主动把触角伸出来。
弘历尝试过等待,端着架子等和珅先行认输,可是等得越久,他的心就越慌,心下总是落不到实处。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愣,脑海中浮现的是与和珅的过往,上一辈子的经历就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在记忆中越发地模糊。
他能够清晰记得的,就是和珅永远不服输的眼神。也许连和珅自己都不知道,他对一切新奇的事物和挑战,都会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让弘历一颗早已古井无波的心莫名悸动。
他记得青年在露出破绽时的窘迫,明明心下慌张,却要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他记得青年为他出主意时那种蔫坏儿的神情。每每在弘历疑心病要发作的时候,青年清澈的眼眸又会消弭他的怒意。
他开始举止失措,没有和珅在身边,在校场看不见他脸上自然流露出的崇拜神色,连射箭本身都变得无趣起来。对着纪晓岚的伶牙俐齿,也莫名地厌烦起来。
弘历无法纾解这种烦躁的感觉,终于在他将要坐不住的时候,文折案发生了。弘历本想借着这个契机与和珅和解,无奈左等右等,和珅却始终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