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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末等生(2 / 2)

我的头“嗡”的一声,没说的,估计袁鑫离婚后去四川,然后对他消息灵通的慧子,也跟着去了四川。


坐下来攀谈,果然,袁鑫去年跟着亲戚,在成都投资了一家连锁火锅店,现在他打算开到南京来。


袁鑫跟搞金融的同伴聊天,说的我们听不太懂,唯一能听懂的是钱的数目。同伴对袁鑫摆摆手,说:“入五百万,用一个杠杆,一比六,然后再用一个杠杆,也是一比六,差不多两个亿出来。”


袁鑫点点头说:“差不多两个亿。”


管春震惊地说:“两……两个亿?”


我震惊地说:“两……两个亿?”


韩牛震惊地说:“比我的精子还多?”


慧子也听不懂,只是殷勤地倒酒,给袁鑫每个朋友倒酒。她聚精会神,只要看到酒杯浅了一点儿,就立刻满上。


他们虽然聊的是两个亿,结账的时候几个男人假装没看见,慧子抢着把单埋了。


2007年。慧子和袁鑫去领结婚证。到了民政局办手续,工作人员要身份证和户口本。


慧子一愣:“户口本?”


工作人员斜她一眼。袁鑫说:“我回去拿。”


袁鑫走了后,慧子在大厅等。


她从早上九点等到下午五点。民政局中午休息的时候,有个好心的工作人员给她倒了杯水。


慧子想,袁鑫结过一次婚,他怎么会不知道要带户口本呢?


所以,袁鑫一定是知道的。


也许这是一次最后的拖延。很多人都喜欢这样,拖延到无法拖延才离开,留下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只要自己不流泪,就不管别人会流多少泪。


慧子站不起来,全身抖个不停。她打电话给我,还没说完,我和管春立刻打车冲了过去。


慧子回家后,看到袁鑫的东西都已经搬走,桌上放着存折,袁鑫给她留下十万块。还有一张字条:其实我们不合适,保重。


大家相对沉默无语,慧子缓缓站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慧子伸出手,管春把车钥匙放她手心。她开着车,我们紧跟在后,开向一家火锅店。


火锅店生意很好,门外板凳坐着等位的人。


店里热闹万分,服务员东奔西跑,男女老少涮得面红耳赤。慧子大声喊:“袁鑫!”她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喧哗里。


慧子随手拿起一杯啤酒,重重砸碎在地上。然后又拿起一杯,再次重重砸碎在地上。


全场安静下来。


慧子看见了袁鑫,她笔直地走到他面前,说:“连再见也不说?”


袁鑫有点儿惊慌,环顾满堂安静的客人,说:“我们不合适的。”


慧子定定看着他,说:“我只想告诉你,我们不是2005年在成都偶然碰到的。我从1997年开始喜欢你,一直到今天下午五点,我都爱你,比全世界其他人加起来更加爱你。”


她认真地看着袁鑫,说:“我很喜欢这一年,是我最幸福的一年,可你并不喜欢我,希望这一年对你没有太多的困扰。不能做你的太太,真可惜。那,再见。”


袁鑫呆呆地说:“再见。”


慧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再见。 ”


慧子把自己关在租的小小公寓里,过了生命中最孤单的圣诞节,最孤单的元旦。我们努力去陪伴她,但她永远不会开门。


新年遇到罕见暴雪,春运陷入停滞。我打电话给慧子,她依旧关机。


2008年就此到来。


隔了整整大半年,4月1日愚人节,朋友们全部接到慧子的电话,要到她那儿聚会。


大家蜂拥而至,冲进慧子租的小公寓。


她的脸浮肿,肚子巨大,一群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毛毛激动地喊:“慧子你怀孕啦,要生宝宝啦,孩儿他爸呢?”


毛毛突然发现我们脸色铁青,她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抓住慧子的手,喊:“为什么会这样?”


慧子摸摸毛毛的脑袋:“分手的时候就已经三个月了。站着干吗,坐沙发。”


我们挤在沙发上,慧子清清嗓门说:“下个月孩子就要生了,用的东西你们都给点儿主意。”


她指挥管春打开一个大塑料袋,里边全是纸尿裤,皱着眉头说:“到底哪种适合宝宝的皮肤呢?这样,你们每人穿一种,有不舒服的坚决不能用。”


我捧着一包,颤抖着问:“那我们要穿多久?”


慧子一愣,拍拍我手上的纸尿裤,我低头一看,包装袋上写着:美好新生一百天。


我差点儿哭出来:“要穿一百天?”


慧子说:“呸,宝宝穿一百天!你们穿一天,明天交份报告给我,详细说说皮肤的感受,最好不少于一百字。”


我们聊了很久,慧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需要我们帮忙的事情,我们忙不迭地点头。


可是,毛毛一直在哭。


慧子微笑:“不敢见你们,因为我要坚持生下来。”


我说:“生不生是你自己的事情。养不养是我们的事情。”


慧子摇头:“养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毛毛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安静站立的慧子,抽泣着说:“慧子,你怎么过来的?慧子你告诉我,你怎么过来的?”


管春快步离开,冲进地下车库,猛地立住,狂喊一声:“袁鑫我x你大爷!”


他的喊声回荡在车库,我眼泪也冲出眼眶。


第二天。


管春交的:好爽好爽(好爽重复五十次)。


我交的:好爽,就是上厕所不小心撕破,卡住拉链。第二次上厕所,拉链拉不开,我喝多了就尿在裤子里了。幸好穿了纸尿裤。唉,特别悲伤的一次因果。


韩牛交的:那薄弱的纸张,触摸我粗糙的肌肤,柔滑如同空气。我抚摸过无数的女人,第一次被纸尿裤抚摸,心灵每分钟都在战栗,感受到新生,感受到美好,感受到屁股的灵魂。


慧子顺产,一大群朋友坐立不安地守候。看到小朋友的时候,所有人都哭得不能自已,只有精疲力竭的慧子依然微笑着。


毛毛陪着慧子坐月子。每次我们带着东西去她家,总能看到两个女人对着小宝宝傻笑,韩牛熟练地给宝宝换纸尿裤。


嗯,对,是韩牛,不是我们不积极,而是他不允许我们分享这快乐。


2009年,韩牛群发短信:谁能找到买学区房的门路?


我回:不结婚先买房,写谁的名字?


韩牛:靠,大老爷们儿结不结婚都要写女人的名字。


2012年的巧克力镇,高中同学王慧坐在我对面。东南亚的天气热烈而自由,黄昏像燃着金色的比萨。


慧子不是短发,不是马尾辫,是大波浪。


王慧给我看一段韩牛刚发来的视频。


韩牛和一个五岁的小朋友,对着镜头在吵架。


韩牛说:“儿子,我好穷啊。”


小朋友说:“穷会死吗?”


韩牛说:“会啊,穷死的,我连遗产都没有,只留下半本小说。”


小朋友说:“那我帮你写。”


韩牛说:“不行,这本小说叫《躲债》,你不会写。”


小朋友“哇”地哭了,一边哭一边说:“爸爸不要怕,我帮你写《还债》……”


王慧乐不可支。


记忆里的她,曾经问:“我留马尾辫,会好看吗?”


现在她卷着大波浪,曼谷近郊的黄昏做她的背景,深蓝跟随一片灿烂,像燃着花火的油脂,浸在温暖的水面。


对这个世界绝望是轻而易举的,对这个世界挚爱是举步维艰的。


你要学会前进,人群川流不息,在身边像晃动的电影胶片,你怀揣自己的颜色,往一心要到的地方。


回头可以看见放风筝的小孩子,他们有的在广场奔跑欢呼,有的在角落暗自神伤,越是遥远身影越是暗淡,他们要想的已经跟你不一样了。


收音机放的歌曲已经换了一首。


听完这首歌,你换了街道,你换了夜晚,你换了城市,你换了路标。你跌跌撞撞,做挚爱这个世界的人。


马尾辫还是大波浪,好不好看,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吗?


对的,所以,慧子,你不是末等生,你是一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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