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夫人在前面走,花夕颜见她走路没有迟疑,应该对这个避暑山庄内的环境是相当了解。只见九夫人上了座桥,是要连接桥对面的一座小岛。
山庄内不是每个小岛都有名字的,这个岛就没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岛,花夕颜只能依稀记得,小岛周边有三个岛,将其围在中间,整个岛群倒有个名字,叫做狡兔围城。
走上无名岛,脚踩的土地潮湿,可能岛上白天刚下过雷阵雨。由于这个岛很小,上面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林子覆盖,在夜间巍巍森森。偶尔一只动物在叶子里头露出双眼睛,是像绿宝石一样。
九夫人走进岛上的茂林之后,转头左右环顾,好像是在寻找标记。古人善于把指路的标记,用一种类似石碑的方式,造个不起眼的东西,设立在迷宫一样的森林里。
不需九夫人点明,花夕颜伸出脚尖拨了拨一堆树叶,露出了一个石头娃娃。这石头娃娃的形象可爱,穿着肚兜,左手持刀,右手持剑。
“是,是这个,娘娘。”九夫人指着石头娃娃说。
在自家皇家的园子里,皇家祖先们早已搭架起寻宝游戏的构架。花夕颜眯下眼,打量这石头娃娃的年纪,凭娃娃表面被雨水腐蚀打滑的迹象来看,要有几百年历史最少,只见石头娃娃的五官,已经在面部上不是分得很清晰了,有点像张平面纸。
“你来过,李夫人?谁带你来的?”
“说来话长,娘娘。臣妾不敢打谎语,那时候,太后娘娘对臣妾,都颇有微词。先帝是静悄悄带臣妾来的。”
“先帝带你来,是送礼给你?”
“臣妾哪敢收礼,被太后娘娘发现的话,有了借口,臣妾这条命哪能活到现在。先帝只是带臣妾来这里看一看。先帝怡情,喜欢文墨。娘娘应该之前都有听说。”
先帝是个文武双全的帝皇,喜欢打猎,也喜欢书画。这些,以前都有所耳闻。斜眼,瞧九夫人脸上一抹闪躲的表情。想到了这儿,这位九夫人依然不敢放声这里究竟埋藏有什么东西。可见这位九夫人对于这里面的东西有种畏惧。
为什么?
“既然都到了这儿,本宫眼盲,你要给本宫继续带路。”
在九夫人伸出一只手偷偷要摸到她衣裙时,花夕颜将左手提的灯笼晃了过去,九夫人立马收起了手。
花夕颜知道,现在这个九夫人脑子里,两种念头像拔河一样挣扎着,那就是她究竟是人是鬼。是鬼的话,应该走路都没有声音的。是人的话,莫非她是吃了什么丹药化作宫皇后的鬼魂诓她。但是,哪有人假扮宫皇后能假扮到如此真切,竟是让她抓不到一点破绽。
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九夫人只好继续往前走。因为她清楚一点,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宫皇后,确是有本事拿捏她这条小命的。
走到几乎是岛中心的地方,九夫人停住了步子,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往前了,道:“娘娘,前头是禁地了,非先帝,是没法进入的,进入要犯戒。”
花夕颜提灯笼往左右晃了晃,没见到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和大树,遮盖了路的痕迹。
“娘娘再往前向左走十步,可以看到门口了。”
斜目,眼角捉到躲到她后头的九夫人脸上快速闪过的一抹神色,花夕颜向前踏出一步,只听背后似乎某人的呼吸轻轻地缓解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九夫人的衣襟,目测自己踏出这一步的距离,测出了十步的距离之后,刚好把九夫人扔出这十步的距离。
九夫人当空划过一道抛物线,连什么状况都分不清。等呀一声惊叫,从空中落到了地上,从泥土里抬起头,望到了花夕颜站的地方离自己的距离,她的脸,唰,像白粉一样白了。
“娘娘,饶命。娘娘,臣妾不敢诓娘娘了!娘娘饶命!”
几声哆嗦的求助从九夫人喉咙里发出来时,她身体底下的机关,却已经不管她是任何人,犹如她之前说的犯戒。啪,小石板打开。像是一张野兽巨大的嘴巴撑开,一口将九夫人吞了进去。
不过须臾,九夫人的声音犹如落进了地狱里,悠远绵长。
花夕颜对她这类人真无话可说了。说起来这九夫人叫自作孽,不害人,又哪能害己。但是既然存在了机关,说明,这里的确藏匿了什么贵重的东西。该返回了,以她单枪匹马的能力,是该适可而止。眼见这不知什么来头的机关,似乎很厉害。
返身时,四周忽然一阵风吹过。岛上的风刮起来,犹如起了海浪似的,树叶子哗哗哗响。
花夕颜左手提的灯笼,被这阵风一刮,里头的灯火摇摇欲灭。
只见一道黑影从丛林里,悄无声息地靠近到她背后的刹那,另外一道黑影从她右侧飞了出来。花夕颜旋身疾步退下几步远。
眼前,两道影子在沙地里打滚,纠缠,几乎搅成一团,惊心动魄。定了定睛,竟是一只狼和一只猫在缠斗。
一只猫怎么斗得过一只狼呢?而且,都从没听过猫与狼斗的。可现在,上演的正是这样一场从没听过的戏码。
矫捷灵活的虎皮小猫,居然像只小耗子一样,一口咬在野狼的脖子上,使劲儿咬,不管野狼怎么甩,都甩不开。
野狼见暂时甩不掉这只缠人的小猫咪,心里有些急了,喉咙里发出呜呜几个叫声。伴随这叫声,四面的灌丛里,走出了约十几只黑色的豺狼。
她这是遇到狼群了?
皇家的园子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狼跑进来。
右手摸进了怀里,摸到一把匕首。不知他该她派来的暗卫什么时候出手。
此时,在连接无名岛的桥头,几名暗卫是暗生焦急。他们进不去。这座岛上,在桥头,有一座屏障,应该是先帝所设。除了花夕颜本身有东陵皇籍不受拘束以外,像九夫人这种,可能是被先帝带来过,屏障对她不会设碍。他们这些非皇室的人,即使身负保护皇家人的要务,都无法通过。
消息,第一时间先传给了负责护卫工作的林璟琪。
“林将军。”几名龙骑暗卫齐齐地跪了下来。
能让皇帝的贴身龙骑暗卫都跪下的人,放眼东陵国内没有几个。
林璟琪白袍胸前的猛虎,在夜中宛如伸出了五爪似的,随风跃跃欲试,似要从袍子上面跳了出来。
俊美无双的白袍少年,一张秀丽的面容,此刻只能用掉进了冰窖来形容,冷若冰霜的眸子微微泛起的一道光,是微怒:“娘娘进去多久了?”
“有,约半柱香了。”底下的人答,额头噙着冷汗,“属下无能。尝试了许久,无法通过,不知娘娘在岛上如何了。”
“确定娘娘在岛上?”
“是,和李夫人一齐上了岛。”
少年伸出左掌,覆盖在黑夜里几乎不见点影子的屏障上,只见他掌心与屏障接触的地方,逐渐浮现出金色织网状的东西,那就是先帝设立的屏障了。暗卫们之前尝试过了许久,哪怕用自己身体撞上去撞到粉身碎骨,都无法通过。
先帝固然去世,但留下的东西,威力不减。
不过,这样的东西,似乎难不倒这位拥有猛虎的少年。只见少年将军左手掌心稍微一用力,融入了金色织网。
暗卫们无不在内心里对其佩服至极。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武将而已。
“都在这里等着,如果半柱香之后,我未能将娘娘找回来,马上通知圣上。”
一般当然是,自己真处理不了的事情,才能报到皇帝面前去。不然,皇帝不得骂下面的人无用。想到之前自己那两个部下已经被她视为废物,俊美无双的秀颜,再度结上了层冰。
说完这话,绣着金色猛虎的白袍,哗,犹如阵风,过了桥头,消失在夜里,只余下一道如梦如幻的白辉。
花夕颜抓住匕首,等了一会儿,眼看情况紧急成这样,他派出来保护她的人,应该出现了吧。可是,耳畔,只有风,风,风。等了老半天,一个人影都没有。额头只好噙了两颗汗,明白到:又乌龙了!
不知是不是他派给她的人与她总是相克。瞧之前那个逐影和追月,后来据她了解,这对双胞胎的武艺,在军中算得上是高手了。可一旦遇上她的事,立马全变成了废物。
现在,虽然不知他派给她什么暗卫,但是,好像一点用都没有。可能不知被哪里阻碍或是说不定已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消灭了。
总归是,靠人不如靠己。
本是以为他的人会出现,为防止误伤,选择了匕首,如今他的人没有现身,只好使出看家本事。放开匕首的右手,轻轻地拉开袖针的机关。
数道黑针齐刷刷射了出去。离她最近的两只豺狼最先中招。额头正中央中了她的毒针,两头饿狼没有立即倒下,勉强撑了撑四条腿,喉咙里发出继续进攻的叫声。
不是她的针不起效,而是这群野狼的体力,出乎常人的意料。早已断定这不可能是普通的野狼,不然,怎么会单独以她为目标围攻她。
哇唔。
三头野狼从正面向她发起进攻。脚尖点地,急忙攀上枝条,先飞到树丫上躲一阵,同时,袖口的黑针再次齐发。射中扑来的三头狼,以三头狼为挡箭牌后面冲出的一头,跃起的高度超过了枝桠,是从高处向她扑了过来。
这哪里是狼?分明是人!
花夕颜恼怒间,一只脚伸出去,在狼身立起露出的肚子猛揣上一脚。那狼被她踹飞,两只爪子抓住她脱出去的鞋子。
见自己脚上的鞋都被狼抓走了,花夕颜只得攀附在树上不下了,免得脏污了袜子。
底下的狼群,围着她攀附的树干,一只只,咆哮着,积蓄攻势。
花夕颜倒抽口凉气,似乎要从这群贪婪的豺狼嘴巴里逃脱,不是件易事。放眼望去,见那只虎皮小猫,和那头领头的野狼,依然在纠缠。若不是这头虎皮小猫,自己可能早毙命了。
杏眸微眯,似乎与虎皮小猫的那双绿眸对上一眼,是似曾相识。
“娘娘!”
怔忪的瞬间,耳畔飞来一道寻人的密语。应该是他的人到了。
想都没多想,花夕颜放声:“在这!”
眼看救兵到了,狼群不再等待,其中两头率先往她树干上扑。白影,像极了一道璀璨的流光,穿过林间,张大口露出两只锋利的虎牙,瞬间抹过前面两头狼的脖子。急速从狼脖子间喷出的血,让其余狼吓了跳,退下了一圈。
在狼群面前突然现身的白虎,两只前脚一只踩住一只脖子给割了脉的狼,蔚蓝的虎眸,无波无澜,结着成冰,冰冷的目光,只扫过一个,都能将对方冻成冰。
任谁都能看出这白虎在愠怒,而且,这怒气似乎不止只对着一群狼。
花夕颜摸了下衣襟,抬袖抹了把热汗。
眼下这头白虎,毛色,英姿,都是漂亮到不可思议。很容易让她联想到一个人。
被两只虎脚踩住的狼,在呕血不止之下,慢慢褪掉了那层狼皮,露出了人的原貌。白虎方才松开脚掌,只见这两个披着狼皮的人,都有一双绿色的眸子。
大宛人?
怎么会是大宛人?
国外的人,怎么可能通过皇家侍卫潜进皇家园林。
白虎的冰眸眯成两条弧线。
看着同伴已经暴露了身份,其余野狼,干脆揭了自己的狼皮,露出自己本身的真面目。四周一排的绿眸,都象征其大宛人的血统。
领头的那头狼,终于在其他同伴帮助下甩掉了咬在自己脖子上的虎皮小猫,立了起来,揭掉狼皮之后,见是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紫金华袍裹身,腰间的皮带是一串动物的牙齿,容貌英美,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到腰间那么长,美艳的绿瞳,无非给这个男子的绝色上增添了一笔高贵和艳丽。
花夕颜相信,这样的男子,见过一面怎么都不会忘记。所以,她不认得他。
却是她底下的白虎,喉咙里发出一声确定的沉吟:“三皇子。”
大宛三皇子耶律旭光,又称狼王子。听说从小是在狼群里被狼喂养大的。
这样的传说,她貌似在七年前大宛意图攻打东陵时,有臣子和东陵帝君这么说过。
只听她像是回想起来发出一声“喔——”的轻吟,底下的白虎、三皇子等人的目光,唰,不由都往她身处的地方望过去。
没了一只鞋子,她只好是坐在了枝桠上,轻轻晃动没鞋子的那只袜子。
眼下大敌来犯,剑拔弩张,她倒好,显得闲情逸致。
想起上次她面对孙家军凌厉的攻势,面上同样毫无惧色,白虎的眸子陡地又一沉。
耶律旭光被她这一“喔”,像是有些扫了颜面,唇角阴冷地勾了勾:“有闻这宫皇后,名为贤淑,其实肠子里恶毒如蝎。”
“你知道本宫?”
这三皇子都点名道姓了,说明知道她是活着回来的人。待她再套一套。
她的声音,在林间悠扬,无法掩饰的高贵和大气,使得与她只剩一只鞋子的狼狈相完全不符。
宫槿汐比起天下三大美人之说,容貌定是比不上的,只能说五官长得玲珑秀巧。却是那两道淡淡的秀眉,堪比远山之势,从头俯视,宛如端在云层之上。
耶律旭光被她这目光淡淡一扫,突觉不知哪儿竟是狼狈,只觉她一双美目美得惊人,与他见过的三大美人,不相上下,不,是只论这幅如仙的灵气,都要略胜一筹。
不止耶律旭光,其余人,都深感到了这一点。虎皮小猫像是迷惑地眨了眨猫眼:她究竟是谁?
宫皇后,不就是宫家小姐宫槿汐吗?
哪怕是当了皇后,只是这宫家小姐的身份,应该是没有变的。
白虎的眸光,早已沉到了深不可测的海底,闪了闪。
三皇子耶律旭光在狼狈间,哑声笑了声:“胡太后和孙家不是被你弄死的吗?”
这大宛人消息的灵通,似乎出乎人的意料。其实合乎逻辑,只要这大宛人也掺了一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