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相如走进屋里,金嬷嬷连忙给他搬了凳子,倒上热茶,接着退到了一边,将齐云烟往前推了把。
看到宮相如坐在那儿,齐云烟低了低头,福身道:“宫大人请喝茶。”
宮相如像是眼神瞟过她的脸,与她说:“齐小姐坐下吧。不然,本官也不好一个人坐着。回头郡主会说。”
谦虚,优秀,文雅的美男子,不知道得多少人喜欢。今当今圣上都很喜欢。
被金嬷嬷在背后又推了一把,齐云烟坐了下来。
“在家中听母亲说过,说齐小姐之前,帮着我母亲做了些事。”宮相如这话不像随意提起,声音缓慢,慎重。
他的声音是那种很舒服的声音,无论谁听了,都是感觉心头暖暖一阵春风刮过。金嬷嬷眸子里的光直闪。她想是没有错的了。不可能平白无故把她家小姐叫来。以她家小姐身份,也确实像九夫人说的不够格。无疑,是有人特意安排她家小姐过来的。如今宮相如都开口说话了。意味什么不是一清二楚吗。
齐云烟目光平视地上,低声道:“宫大人,民女并未帮宫夫人做过事,是不是宫大人听错了?”
听自家小姐这么说,金嬷嬷第一个不同意,急匆匆走了出来澄清:“宫大人是不知道,我家小姐性格害羞,几乎没有出过门见过什么人。唯有这宫家和宫夫人,宫大人小时候理应记得的,宫家小姐与我家小姐关系最好。宫夫人待我家小姐犹如亲女儿一般,我家小姐一直感激在心。所以,在宫小姐入宫之后,虽说两家没有再来往,我家小姐惦记着宫夫人的好,于是,只能在私底下暗表忠心。”
说起来,宫夫人平日里,由于家里儿子女儿都不缺往家里供粮,即便家里老公因女儿关系被拘禁,但是,家中日子过得阔绰,手头有余。又由于宫家节俭成分,不需儿子女儿提醒,宫夫人自己都将银子捐了出去。除了捐款,宫夫人闲来无事时,还喜欢自己组织家中家丁做些手工的东西,捐给一些百姓。其中,齐云烟给宫夫人暗中牵了不少线。
宮相如是孝子,既然妹妹提起,回家先问过母亲,问母亲印象最深的哪户人家的小姐。宫夫人似乎想都不用想,将齐云烟说了出来。
在宫夫人看来,齐云烟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与自己一样勤俭成性,有助人为乐,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心肠。样貌,背景并不出色,这些都无关系。只要是个心肠好的姑娘可以了。况且,这齐云烟以前,经常来宫家串门,与自己女儿又是关系极好的人。宫夫人挑不出齐云烟的毛病。
宮相如就此让妹妹给安排了机会与齐云烟见面。时隔这么多年,对于这个曾经因他妹妹关系,常往他家里串门的姑娘,仔细一瞧,是个懂得沉心静气的女孩。他最怕黎季瑶那种呱噪,有事没事都像嘴巴上挂了大喇叭一样,到处说话。宫家人是当官的,很多事属于秘密,哪怕说漏一点都可能被灭门。
沉心静气最好。若能像他娘那样,一点都爱说话,更好。
他的目光像是打在自己脸上,齐云烟缓慢地换了口气,说:“宫大人的茶凉了,待民女帮宫大人换过。”说罢,起身将他那杯茶水倒入了碗里,重新从壶里倒了杯热的。
视线,在她一串动作上,宛如考官一般慢慢考量,随之她将茶水倒好,一抹笑意,衔在他斯文的唇角上,薄唇温吐出:“有劳齐小姐了。”
齐云烟只觉脸上微烫,好不容易控制住一丝打抖的手,坐了下来。
这回,他捧起她倒好的茶,慢慢品了品,说:“明日,若圣上无召见,不知齐小姐有没有兴致,陪本官在院中走走。”
金嬷嬷兴奋得在背后又推了把齐云烟。
齐云烟却是小心谨慎地说:“今是随驾,宫大人随时会被圣上召见,民女担心耽误圣上和宫大人的大事,若宫大人有事,改日,民女前往宫家听宫大人训话。”
多好的机会,竟然拒绝了。金嬷嬷翻了两下白眼。想,自己夫人说什么都要让小姐带上她是对的。
只是,这回齐云烟像是很坚决,不让她再插口。
宮相如沉静地望了望她,眸中,似乎无波无澜,只有静静地倒映出她两个小身影。须臾之后,道:“齐小姐所言有理,是本官考虑有欠周全。”
见对方都接受了,金嬷嬷一口郁闷到吐血的心情都有了。
齐云烟嘴角微勾,却是像松了口气的表情。
坐了会儿,没见郡主影子,宮相如猜都猜得到怎么回事,起身,告辞。
齐云烟刚将他送出门口,回头,只见金嬷嬷对着她皱眉头教育:“小姐,奴婢说话有些冲,但也是代夫人为小姐好。小姐,好不容易这宫大人开了口,你千万不能放弃。以前,小姐不是一直都喜欢宫大人吗?”
喜欢,但是,又有何用处。他是圣上当前的红人。妹妹则是身份最高贵的皇后。她总得考虑考虑。于是,对金嬷嬷说:“母亲为女儿好,我不是不知道。但是,请嬷嬷将这事交给我处理。宫大人身份高贵,若是嬷嬷说话不知礼节,一不小心得罪,齐家也很难交代。”
金嬷嬷口上答应,心头却不这么想。
皇帝所在的路华殿
从岛上回来的花夕颜,站在天子面前。
云眉微蹙,是突然背部有种起毛的感觉,只好轻咳了声,很低的声音降到只有她和他两人之间听得见:“槿汐是气了朕吗?”
“臣妾哪敢。圣上高高在上,臣妾若是敢说圣上一句坏话,圣上会将臣妾砍了头。”她照旧以往低眉垂眼。
只是,眸里掩盖不住火光。
她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脸上一丝狼狈,连声清了几声嗓子,道:“槿汐想拿朕如何出气,说吧。”
“手。”
他微怔。他这么一说,她还真不客气。
好吧,天子说话驷马难追。
左手伸了出来。
她举起右手,往他掌心里抽了一下。
没的说,她抽的这下还真用了力,让他掌心发烫。
他直愣愣地看着她这样子。
抽完,她福身:“臣妾打了圣上,圣上可以治臣妾的罪了。”
“什么罪?”他口气些不耐烦。
“天子乃龙体,关系社稷百姓。臣妾伤害龙体,犯的杀头之罪。”
目光猛地一下,射到她脸上,嘴角勾了丝无奈,口气佯作愠怒的模样:“宫槿汐,你是在调侃朕吗?”
她瘪了下唇角:“臣妾哪敢。”
说真,她这样子,真有点像她那个小吃货儿子。他喉咙里闷闷地出了一声:“你怎不敢?朕看你,刚才就是倚着当娘的威力,想像教育儿子一样教育朕。”
心头一个咯噔。他怎么看出来的。她平常,如果小吃货儿子真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除了捏面包脸,捏耳朵,无疑,最重的惩罚是抽打小手心。
那一刻,望着她沉默,他冰冷的心底某处,难耐破了冰,存了丝温柔,被她打过的掌心,发烫,像烫到了心里。
“朕自己有考虑的。槿汐不需要再说了。”
一句话,将她急欲出口的话,一下子全封锁了。秀眉皱成了两座大山:“臣妾——”
“你没有错。是朕的人不足以保护你。所以,由朕出面来保护槿汐,并不奇怪。”
但是,没有必要搞到他性命陪着搭上。她牙齿紧紧咬着唇瓣,都快咬出血来。
这时候,李顺德走了进来报道:“宫大人来了。是听说了刚才娘娘在岛上的事。”
恐怕听的远不止他妹子在岛上遇险的事,不然,不会直奔他路华殿找的是他而不是自己妹子。
天子的脸,瞬间划过一道烦恼。
有她哥来念念他也好。有些事,当臣子的向天子建言,好过她这个后宫的,名不正。花夕颜想。于是,在她哥进来时,她转身告退。
宮相如走了进来,在见到妹妹无碍的背影之后,果真如花夕颜所想,一脸的冷酷,对向了天子。
此情此景,让黎子墨有种想逃的欲望。别说天子有天大的权力,时不时能对臣子吼上一番,但是,有时候,自己做了亏心事,面对臣子的那种无力,真心不可想象。
宮相如走到他面前,行礼:“圣上,圣上对娘娘的厚爱,臣心里面感激。然而,圣上龙体不是一人的,更不是娘娘的。臣有这个职责,提醒圣上体恤龙体。”
像是没有听见眼前的人说话,是望着她身影彻底飘出了路华殿,方是在口里慢慢吐出一声威严的,深思熟虑的龙威:“宫卿所言,朕都明白。然而,皇后的命,不止是皇后的,不止是朕的,同时,也是东陵的。”
“圣上?”宮相如斯文的眉微锁。
“朕保皇后的命,是朕私心,也是朕的公心。社稷百姓不能没有皇后,天下也不能没有皇后。”
这话言简意赅。宮相如在其中,只能联想到凤印。但是,只要他妹子死了,这凤印照样会回到天子手里。却是,黎子墨的口气连天下都扯到了。
“皇后找到了先帝留下的暗室。其中的机关,朕已派人两夜探查排除。其中一些细节,还请宫卿与张明先太傅等人协商,辅助朕。”
一句话,是把她哥都给打发了。花夕颜躲在墙外听了下皇帝的壁角之后,恨得跺脚。跟在她后头的李顺德当然不敢打扰她听壁角。所以,当那把天下大白的扇子头敲打她的肩膀时,她便是有些不耐烦地低喝了声:“有本事告御状去!”
“宫槿汐,你是无法无天了。”
熟悉的痞子声,从背后传来。
猛地转回身去,抬头,瞧那一脸痞子相,偏偏还说是天下最有价值的单身汉。花夕颜平复口气,撤离了听壁角的范围,往外头走。
走到小院子,见后面的人依旧跟在自己背后,回身:“云宗主是找本宫,不是找圣上?”
“若本宗主想找圣上,会跑到那儿敲你肩头吗?”高贵的蓝眸,给了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何事找本宫?”面对这个喜欢捉弄人的人,她和黎季瑶一样有自知之明,最好是躲着。
“不是让本宗主照顾你两个儿子吗?本宗主是来汇报情况的。”
是,是有听说,他将两儿子交给拜把兄弟带一带。就此,她在顺道的小凉亭里坐了下来,听他是怎么说法。况且,她也有些话先和他说清楚了。
蓝袍,轻轻松松跳上她对面的栏杆,风流俊雅地倚靠在亭柱上,打开白扇子,做出一个意兴阑珊的姿态。
除掉那副欠扁的口舌,其实,这个男人,有很美的一面。只是,如果她只见到他的俊美,那她,和这些人相处过许多的日子等于白活了。
和儿子说的一样,太美的花,都是有毒的。
这个男人同是一幅冷血心肠的。若说不懂的话,只要想想他曾经在自己族内,将堂叔一家上百条性命一声令下全杀了。
不能说这男人有错,换做她自己,只会做出一样的事来。
为了保全自己和自己的人,没有其它办法。
高贵的蓝眸,神采奕奕,落到她身上,逐渐沦落成深沉,嘴口上,却依旧一副不痛不痒的语气,悠叹:“宫槿汐,你这是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了。”
说的是她听壁角。说的是她知道他将自己七魂六魄与她的联系在一块的时候,那种心里难耐的焦虑。
“云宗主不要忘了。我本就是他的人。”
臣妾,臣妾,两个字,一是臣,二才是他老婆。
她对他安危的焦虑,夫妻情分一回事,只要想到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国家百姓,宫家,都会受到牵连,怎能不让她焦心。她爹,她哥,宫家,为此付出了那么多。
于她此言,潇洒飞扬的眉宇,舒展开来,勾出一个类似好笑的悠叹:“你刚听他说了什么?说他是为了谁谁谁才救你。”
“云尘景,我和他之前,你不是不知道。当得了天子的人,当得了皇后的人,和你一样。我宫槿汐自己都从不认为自己的心肠有多好。有人在市井骂我是个坏女子,也没错。”
好冷的声调,像沉重的大山,压到他的扇子都垂落了下来。但是,任谁都可以看出,她一颗心,是全部都扑在那个人身上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
手指不由捏紧了扇柄,若是,谁敢负她的话。
“他将自己性命搭在你身上是应该的。”沉吐的一声,从这张喜欢嬉皮笑脸的俊颜里吐出,让她都不免侧颜相对。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夜色过于浓,竟是罩了层雾色一样,明明有光照着,让她都分不清眼前人的俊颜。
“怎么?”瞧她望过来,他扬了眉,“你为了他,连生死的那扇门都走过了两回。如此有情有义的发妻,他若敢抛弃,天下公理何在?”
她想都没想到他会说出维护她的话来,那不是他拜把兄弟吗。
“他是我兄弟,所以,我才和你说这些话。以他那性子,是绝不可能对你见死不救的。若他这样做了,只能说,和我这兄弟也不用做了。”
白扇子,在夜里左右摇曳,像是赶蚊子似的,没个正经。
但是,她看得出,他说的这些话,没有一点谎言。这男人,表面不正经,实则过于正经。
“宫槿汐,不要让他再伤心了。你是由于没亲眼见过他伤心的样子。如果亲眼见过,就不会今时今日生他的气。当然,在你生他气时,我相信,他心里是像吃了蜜一样甜。因为他的宫槿汐,自始至终都是属于他的。”
收起的白扇,静静地划入到掌心里头,宛如尘埃落定一样。
她望着他的蓝眸,不觉得里头有一丝撒谎的可能。他是他的拜把兄弟,最了解不过他的人。她的心头,为这话,泛起惊澜。
天子的爱,太遥远。她宫槿汐只要想想自己的家人,都知道,什么叫步步惊心。然而,只要他真的有一点心思在她身上,其实足矣。只要让她知道,他会保护他们宫家她爹她娘一生平安。
她沉静的容颜,在夜色里,犹如幅画。
路华殿里,那个凭窗眺望的皇影,高高地俯视下去,一眼能从黑夜里辨认出她的背影。凉薄的唇角便是微勾。今晚她抽打他这一掌心,是将他的心都抽成蜜一般的甜。他能感受到,她是他的。为此,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两个小皇子的宫殿里,有关自己爹娘好像闹别扭的事儿,传到两个小朋友的耳朵里时,小太子爷那是神情慌张,像个小老头子在屋子里面团团转,时而皱紧小眉,时而叹口长气,不知该如何出面缓和父母关系。
与此区别,小木木,像是高兴到要蹦上天,两个小肩头耸来耸去,跳起了娘教的迪斯科。嘿嘿,一张小嘴,笑到口水都快流了下来,任谁看着他这笑的贼样,都无不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