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衡站起身来,轻轻踏步向前,却如重鼓一击,让两人的身子一下子绷直了,忙弯下腰诚惶诚恐的低着头。政衡也不看他们,自顾自的绕着两人踱着步,绕了两圈之后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政衡提了提声音,说道:“平八,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重重的提拔于你?难道仅仅是当日微末之时与你相识一面,还是你马步合一的本事,哼,当时我已是数国之雄主,有你这样本事的人不敢说如过江之鲫,却也不少,为何独独让你担任一方之守。”
宫泽平八听得政衡问话,这也是他长久以来心中最大的疑惑。后来屡建战功,方才渐渐消除了心中的疑惑,今日听得政衡提起,他抬起头来,想要从政衡的口中得知真相。
要知道他并非出自名家,更没有高贵的血统,甚至于祖祖辈辈都没有出过什么名人。
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近江国的地侍,世代侍奉延历寺,从小便被父亲送到了延历寺当了一名僧兵,后来浅井亮政崛起,他的父亲顺势成为了浅井亮政的下级家臣,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浅井久政的下级家臣。浅井亮政号称近江之鹰,数次击败六角氏,他的儿子浅井久政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却是连连败于六角氏之手,被人称作近江庸才,再加上他的父亲在一次合战中战死,因为打死了擅使强弓、有江北之鬼称号的矶野源三郎。如此一来更是大大得罪了当地的豪族矶野氏,方才出奔,这才有了新的机遇。
政衡直视着宫泽平八。直看得他不敢抬头,方才开口道:“出生于武士之家,清苦甚至于贫穷,少年出家,怀揣着梦想和野望从寺院中还俗,期望能够创出一番天地来。我曾也有过梦想,期望还俗之后行走远方。然后寻找一个名主效忠于他,当是时也命也。命运让我驻足于故土,命运让我成就了一番伟业,可是我见到你的时候却想到了我曾经的梦想。既然如此,我便给了你一个机会。一个将所学所能全部发挥出来的机会。”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在寺院中的痴梦,想要远行他国,然后投效织田信长,在桶狭间一举击杀今川义元,不用多久,升职加薪、当上一方城主、出任军团长、迎娶市公主、在本能寺之变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随着命运的眷顾,想要完成少年时候的痴梦,显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如今的他,已不是小小的织田信长可以比拟的了,甚至于要让织田信长死。也不用他直接出手。只要在桶狭间立上一块“今川义元死于此地”的石碑就能够让向来神神叨叨的今川义元不敢逗留在桶狭间,如此一来织田信长再想要创造奇迹的难度要增加十倍百倍。
宫泽平八的出现,一方面政衡确实有千金买马骨和看重宫泽平八的意思在,但是也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宫泽平八的生平经历和他极为相似,都是小豪族出身。少年出家,心怀梦想。想要开创一番事业。只是政衡没有勇气走出第一步,命运眷顾了他,宫泽平八走了出去,但是没有得到那些大豪强的欣赏,一直以来都不得志。政衡第一次遇见宫泽平八的时候,两人都是相当落魄,政衡显然不可能伸出橄榄枝。
到了政衡开创了一番事业的时候,宫泽平八还在孜孜不倦的寻找着门路,又因为在家乡打死了人逃难出来,正是最困难的时候,再次相遇。政衡从宫泽平八的身上看到他自己的身影。
当年他要是头脑一热从寺院中跑出去,就算真的是跑到了尾张,怕是也不会有机会出仕织田信长。要知道太阁的神话是虚构的,太阁可是尾张国人,父亲是织田氏麾下的低级武士,农民是没有姓的,他应该算是富农出身,和织田氏父子有极深的渊源。否则捂鞋子的工作怎么会交给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弄个不好,来一个敌对的卧底,借着捂鞋子的机会接近织田信长,然后刺杀了织田信长,这算谁的。
宫泽平八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他原本想到的是看到了他的本事,或则是千金买骨的典故,或则是其他的理由,却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看似荒诞的理由。或许真的只有这样的理由,他才有机会一举成为一方要人,心中略略有一些沮丧。
政衡缓缓地转过身,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认命你为一方之守,承受了无数的压力,虽然没有人会当面反对我的决定,可是还是有不少人认为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你做的不错,作战非常勇猛,常常用强悍的突击战术扭转本军不利的战况。饿杀津和野的战略充分说明了你不仅武力出众,智谋上也不输给任何人。但是,权力渐渐蒙蔽了你的眼睛,急于求成,却忘记了最基本的战术战略。三本松城原本已经到了兵尽粮绝的地步,士气已经低落的不能够再低落,你知道我为何要一而再的给你军报,显然你只看到了想要在我面前表功,却没有看到深层次的用意,只要你一而再的让三本松城的人们知道外面的战况,让他们知道已经没有了任何援军的情况下,就算是吉见正赖想要与城共亡,难道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想法。”
宫泽平八接到军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份份捷报,催促着他用强攻的方式取得最后的成功,显然没有想到还有这方的用意,他突然觉得,自己在战略战术上面的素养与政衡相比简直就是天与地的区别,一下子再也没有任何比较之心,低下了头,道:“还请主公责罚于我。”
政衡微微叹了一声。说道:“上千人死难,这个责罚你身为主将显然是跑不了的,前往冈山城休养一段时间。平八。你给我记住,不要被眼前的困难给打倒了,明白了嘛?”
宫泽平八咕哝着半年的话语,匍匐在地,道:“臣明白了。”他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蛰居,还是前往冈山城。这冈山城可是未来的伊达家主城所在地,最后一句更是给了他机会。
政衡看着宫泽平八的模样。挥了挥手道:“下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会派人送你前往冈山城。”
宫泽平八退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竭力压低的惨叫,下一刻。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会议室内响起,陶山政赖拿手捂着头,从指缝间露出的额头皮肤上乌青一片,在他的身边,是一地的茶杯碎片。
茶杯是难得的益田藤兼上贡的茶器,如今在地上粉身碎骨,看着着实让人可惜。被人用茶杯砸了脑袋,陶山政赖心中却是一阵高兴,主公没有将他当外人。他按着痛处。老老实实的跪着,
刚刚,政衡对宫泽平八说了无数话。却不及这一茶杯给人的感觉深,陶山政赖知道只有家人才能够肆无忌惮的责罚,刚刚要责罚宫泽平八还要说上一通话,貌似亲切,实则没有将对方当成真正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