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成了一块顽石,油盐不进。
刘舒兰抹着泪,“阿勀,你醒醒啊,你这是要妈的命。”
保姆也在劝,“…想开点,周先生,人死不能复生,想开点才能往下过日子。”
似乎所有人都在逼着他尽快走出悲伤,可是天知道他似乎也并没有很悲伤,至少没有旁人想的那么悲伤。
他只是有些喘不过气而已。
周勀撑着站起来,姿势有些狼狈,但表情十分正常。
他说:“爷爷,人还没找到,尸体也没有,你们不能就这么判定她已经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勀显得很平静。
“抱歉,我得过去一趟,你们不用等我吃晚饭。”
他捡了地上的衣服和车钥匙,拍了下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眼看人已经走到大厅。
老爷子又气又急又痛心。
“阿勀!”他跺着拐杖喊出声。
周勀停在原地。
周阜山问:“你到底几时才能面对现实?”
周勀没转身,大厅那里也没亮灯,他杵立在那,只有苍沉的声音传过来。
他说:“我相信她还在!”
周阜山咽口气,缓了缓,“半个月了,你已经让人找了半个月,如果小安还活着,她早就已经自己回来见你。”
最痛苦的有时候可能不是现实,而是必须一次次被人逼着去面对这个现实。
造梦有多难,怎么就不能让他好好留在梦里?
周勀闭眼沉了一口气,没言语,抬腿迈了出去。
刘舒兰一下捂住嘴,失声痛哭。
周歆别过脸,眼里泛酸。
唯独老爷子一个踉跄靠在栏杆上,大气往上猛喘,好一会儿才顺过气,痛心地说:“他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折磨自己而已…”
……
二月中旬了,云凌还是很冷,周勀随意套上外套出门,路上给徐南打了通电话。
这几天他生病卧床,徐南总算也得了喘息的机会,可这会儿老板又来找,提心吊胆连声音都颤。
“周总…”
“有消息了吗?”
徐南叫苦不迭,但嘴上还得佯装平定,“暂时还没有。”
“继续找。”
“啊?”
徐南想说都已经找了半个月了,整片潼海都快要翻过来,不仅如此,周边能找的荒岛和小村庄都已经去差人打听过,别说活人了,就算尸体隔这么久大概也已经被海里的鱼都啃食干净。
可这些话徐南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说。
“好的,会继续找,您身体恢复得怎样?”
周勀克制住咳了声,“没事。”
“哦对了,昨天许队联系过我。”
“许队?许世龙?”
“对,给我打了电话,好像有事找你。”
周勀挂了电话,把车停到路边,转手又拨了许世龙的号码,可是一时半会没人接,他看了眼腕表,快晚上六点了,可能已经下班。
正要挂电话,手机那头却通了。
“周先生?”
周勀顿了下,“你找过我?”
“哦对,昨天给你助理打过电话,但他说你这两天病了,我也没好意思打搅,怎么样,还扛得住?”
周勀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没回答,只问:“案子有新进展?”
“不算进展,只是之前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东西……”
“什么?”周勀急问。
那边却顿了下,“算了,你现在有时间没,要有的话来局里找我一趟。”
周勀几乎急转车头冲上了马路,二十分钟已经穿过下班的高峰期抵达公安局。
局里大部分人已经下班了,周勀直接去办公室找许世龙。
许世龙看到走进来的男人,愣了下,继而宽松地笑,“够快啊!”
周勀没接茬,只问:“让我过来有事?”
“哦,有样东西。”
许世龙拉开手边一个抽屉,从里头拿出来一只透明塑封袋,直接扔周勀面前。
“看看,是不是你太太的东西。”
周勀没接,只低头看了眼,一根细细的编织红绳,绳子已经断开了,但挂坠那颗小玉石还在。
周勀缓了一口气,问:“哪找到的?”
“证物组那边清理了从海里捞出来的船体残骸,这东西刚好缠在一根钢条上,那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你太太的东西,所以拿过来让我问问你,你看…”
“是。”
许世龙又顿了顿。
他其实之前就已经猜测到会是这个答案,但见周勀如此平静的表现,难免吃惊。
要知道之前起码还能自欺欺人,抱有一丝侥幸安慰自己或许常安根本就不在那条船上,可是一旦在海里捞到她的随身之物,意味着什么?
“周先生…”
“东西能不能让我带走?”眼前男人依旧平静。
许世龙愣了下,“暂时还不行。”
“因为是现场证据?”
“对,所有现场找到的东西都必须编号封存,但是等这件案子结束之后属于你太太的遗物都会还给你。”
许世龙很自然地用了“遗物”两个字。
周勀目光依旧盯着桌上那只塑封袋。
红绳上还沾着海里的沙泥,大概是证物组那边没洗干净。
“好,谢谢,回头联系!”
他静静地走出公安大楼,上了车,却没开走。
彼时华灯初上,那辆车一直停在公安大楼的停车场,没有发动,远远看着像是里头没有人,可若走近便能看到驾驶座上分明有个高大身影,双手抱住方向盘,头垂着几乎要镶到胸口去,若再仔细多看几眼便能看到那人肩膀微含,颤栗不止。
……
常家是在爆炸发生的第二天下午才得到消息,之后常佳卉也找过周勀几次,但他都拒不相见。
魏素瑛暂时还瞒了常望德两天,可现今网络发达,资讯传播得极快。
尽管这段时间周家一直在尽量压住消息,可哪有不透风的墙,媒体和网络上早就有新闻出来,而且传得神乎其乎,什么讹钱绑架,什么仇家寻仇,加之常佳卉的悲恸根本掩饰不住,还是没能瞒得过常望德。
常望德得知消息之后独自在后院坐了半天,晚上就被送去了医院。
医生作了急救措施,常望德又在icu躺了几天,勉强算度过危险期,之后被魏素瑛哄着又在普通病房住了一阵子,等病情稳定出院已经是二月下旬的事。
周勀不露面,她便去找了陈灏东。
陈灏东那会儿也已经好多天没去公司上班,常佳卉在他公寓附近的一家小酒馆找到他,整个人颓得不行。
常佳卉勉强跟他聊了几句,了解了一些当天发生的事,之后就开始哭,边哭边喝酒。
都说借酒消愁,可其实有时候喝醉了反而会把悲伤放大。
“我姐啊,我姐就是个傻子,她以前多喜欢你…你明明也喜欢她的是不是?怎么最后就会弄成这样?”
“……你是,姐夫也是,一个个都不知道珍惜,可是我姐有什么错?你说……她有什么错?”
“现在连个尸骨都没找到,她下辈子是不是都不能投胎做人?”
“……王八蛋,你们这帮王八蛋,就只有欺负她的本事,怎么连个人都护不了?”
“她走的时候一定很害怕,灏东哥…她肯定害怕死了,为什么你们不能早一点找到她?”
“……”
“……”
那个春节就好像是世界末日,每个人都沉浸在悲恸中,可是又如独立的个体。
常佳卉,陈灏东,魏素瑛和常望德,包括周家这边的长辈,他们似乎都有自己各自纾解痛苦的方式,唯一相同的是大家都在渐渐接受一个现实——即常安走了,她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
二月最后一个星期,在icu躺了快一个月的金大富终于停止呼吸,而在门口轮班值守二十多个日夜的刑警也都松了一口气。
周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岛上回来。
他一身风沙赶到医院,杨荣和许世龙都在,前者与周勀不算熟,见他过来也只是打了声招呼,许世龙因全程跟踪这个案子,与周勀交流更多些。
周勀看了眼床上用被单盖住的遗体,问:“临走前什么都没交代?”
许世龙摇头,又看了眼旁边的杨荣。
这段时间都是杨荣那队的人守在病房,所以他更有发言权。
“不是没交代,是压根没机会交代,从现场送来医院就没醒。”
言下之意是金大富在昏迷的状态在医院熬了二十多天,生命力也够强。
“抱歉。”许世龙看周勀低头沉默的样子实在不忍心。
周勀发而笑了笑,“抱歉什么,你们已经尽力。”
许世龙:“不过还有一个李小兵在逃。”
“嗯。”他惜字如金地应了声,还是那句话,“有消息再联系。”说完没作停留,直接出了icu。
这边杨荣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剐了眼,问:“听说还雇着人在海上搜?”
许世龙略有疲惫地捏了下鼻梁,“是吧,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是长情!”
“嗬,哪里是长情,不过是不想去面对事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