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听到地址之后还愣了下,刻意打量了常安几眼,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去探视啊?”
常安含糊“嗯”了一声,司机见她意兴阑珊地,也就没再多问。
路上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怕一会儿出来门口不好打车,常安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让司机在门口打卡等。
这种好事司机当然乐意了,点着头就应了下来。
看守所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这天也不是探视日,在门口就被拦住了。
常安记得上回来接待她的是个姓李的狱警,她打算碰碰运气,报了李警官的名字,没想到里头很快就有人出来了。
“小李?”
三年前的小伙儿已经成熟好多了,穿了制服跟常安握手,“周太太是吧!”
“您还记得我?”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美女总是过目不忘的。”
常安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两人客套了一阵,常安说明来意。
“那你来得可巧,幸好我今天值班,孙正道的遗体昨天应该就已经被家里人接回去了,不过我不负责这一块儿,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同事。”
小李人热情,直接当着常安的面就拨通了同事的手机,问了一圈下来把信息都摸清了。
“昨天下午遗体被接走的,今天上午办追悼会,这是他儿子的联系方式,要不你打电话问问?”
常安把号码记了下来,道了谢。
回城出租车上常安拨通了那串数字,那边嘟了好一会儿,总算被接通,男人的声音,纯真北京腔。
常安编了个幌子,只说之前受过孙正道恩惠,知道了他过世的消息,想去送他最后一程。
男人在电话里道了声谢,给常安发了追悼会的地址。
常安直接把地址给出租车司机看,“师傅,麻烦去这里!”
一个多小时后,城郊某殡仪馆门口。
排场并不是特别大,但也看得出花了点心思。
进门处有专人守着,应该也是家里亲戚,常安道名身份,只说是以前孙正道接济过的学生,亲戚记下了她的名字,去里头喊人。
很快一个高个儿男人走出来,披麻戴孝,大约三十多岁,儒雅沉稳,气质和五官跟孙正道都有五六成相似。
“常小姐对吧?”
常安点头,“我是!”
男人便伸出手来跟她握手,抓得有些紧了,上下抖了两下。
“谢谢你还能够专程过来送我父亲!”言语间有些激动,眼圈都有些红。
常安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更何况三年前孙正道入狱,孙家大概波及也不小,看这丧礼规模就知道了,像孙正道这种典型,以前交往过的那些人唯恐避之不及,哪还会过来参加丧礼。
“以前孙老师帮助过我,我一直感念在心,过来送一程心里才踏实!”常安觉得自己真的擅长演戏啊,目光也能直视眼前的男人,手还被他握着,有些凉。
“谢谢,有心了!”
常安猛一个战栗,突然意会过来,眼前抓着她手的这位,血缘上是她的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应该的。”她出声才知道自己声音有点不对了,赶紧别过头去。
男人带着她入场,一直走到灵位前面,有人递了一朵小百花给她别上。
灵位上摆了孙正道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气韵儒然,看着不像是政客,倒像个写诗教书的先生,且应该还是年轻时候的照片,顶多也就40出头吧,跟常安最后一次在看守所见他的模样截然不同,而这张脸,这张脸……完完全全已经可以跟常安模糊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跟梦里的人也重合在一起。
常安跪下去,俯身,慢慢磕了三个头。
爸爸,爸爸,爸爸,谢您的生养之恩……
最后一个俯身她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在地上,心里抖得不行,也疼得不行,撑在地上的手掌握成拳,她知道自己失控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在孙正道的遗照前面,泣不成声。
最后还是孙正道的儿子把她搀扶起来。
“常小姐,我父亲都看见了,我替我父亲谢谢你。”
常安稍崴咧着身子,泪眼朦胧,想想真是好心酸呐,到这一步她过来拜祭都要靠着慌编的身份。
孙正道的儿子把常安扶到边上,又给她介绍。
“这是我母亲,这是我太太,妈,这是爸生前认识的一个小辈,过来送爸最后一程。”
常安抹了下眼睛,眼前站了一排,清一色孝服。
年纪最大的老太太,也不能算是老太太吧,按年龄推算应该不算很老,只是鬓角头发有些斑白,从外貌到到神态都是极其疲惫甚至衰槁的,想来孙正道出事之后,她作为妻子肯定也受了不少煎熬。
她跟常安道谢,鞠躬。
常安连连扶住,眼神与她短暂对视,那一眼常安几乎可以确定,孙正道太太应该是个极其柔弱的女子,性格与薛冰截然不同。
旁边站的身形高挑的女子应该就是孙正道的儿媳妇,手里还扶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
这是齐齐整整的一家三口,是可以见光的一家三口,也是孙正道愿意承认且一起生活过的亲人,太太,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多好啊,多好……
常安微微俯身,与之鞠了个躬,又转身对着孙正道的儿子鞠了个躬。
告别时孙正道的儿子说,“一会儿还有个遗体告别会,常小姐是否参加完了再走!”
常安摇头,又编借口,“不了,我还有点事!”
她得走了,她确实得走了,好像多留一秒都要窒息。
常安快步从灵堂里走出去,心里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她一路小跑到门口,外面又开始下雨,她从云凌过来得匆忙,并没带伞,路对面刚好有个带顶棚的公交站台,常安把包顶头上,加快脚步往对面跑,刚跑到路中央,滴滴滴一窜急促的车鸣声,有车子开过来,她赶紧又往路边退。
车子从面前越了过去,溅起一点水花,有泥水溅到裤腿上。
常安低头甩了两下,只见刚刚从面前开过去的车子又倒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