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中,荀子不但支持了长安君的“降雨自然说”,甚至连流星坠落、树木发响,日食月食,不合时节的旋风暴雨,也认为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他反问,这些现象在哪个时代不曾有过?假如君主英明而政治清明,那么这些异象即使齐齐出现,也没有什么妨害;假如君主愚昧而政治黑暗,那么这些现象即使一样都没出现,这国家也该衰灭就衰灭。
世事,由人治,而不由天治!
“叔父,事到如今,当如何收场?”邹奭已经通读了全文,的确是荀子平日的风格,真叫一个有理有据,荡气回肠,几乎找不到可以驳辩的弱点。
虽然现在阴阳家已经陷入不利局面,但邹衍是不会认输的,如今的局面下,谁认输,就相当于放弃了成为天下显学的可能,他拄着拐杖缓缓站了起来,对侄儿门生弟子们说道:“荀况此说,比起长安君的妄言更加耸人听闻,这已不是文章,而是檄文!”
“这是对着阴阳、儒、墨,乃至于九流十家发出的檄文!钟鼓已鸣,剩下的,只能在学宫辩坛上用口舌之刀来解决了!”
……
而在质子府中,明月也亲手将帛书又手抄誊写了一篇,看着竹简上的文章,他再度由衷赞道:“荀子这篇文章,真是振聋发聩,犹如划破夜空的闪电一样耀眼夺目!”
他赞的不仅是文章里富于文采和气势的语言,还有里面蕴含的思想。
在前世学西方历史时,明月曾听说这种理论,文艺复兴最伟大之处,在于弘扬了“人文主义”。
人文主义,主张一切以人为本,反对鬼神的权威,崇尚理性,反对蒙昧。
回到战国后,他才发现,这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欧何其相似啊,周代的封邦建国陆续解体,几个军事大国相互对峙,蒙昧与理性混杂,天道与人道交相辉映。
但先前的孔、孟等虽然肯定人的宝贵,在谈及鬼神时,却依然言语暧昧,不敢与旧事物完全割裂。墨家则是信鬼神的,到了阴阳家,更是拼命将人事往天意上引。
唯独荀子,却偏偏与众不同。
天地四时对人世间的安定与混乱没有决定作用,星坠木鸣之类的天地之变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祆,也就是由君上昏乱、政治险恶等人事导致的战乱动荡。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荀子真敢说啊……”
人不应该放弃自己应该付出的努力,而沉溺于对天的思慕当中,一味地迷信上天、屈从于命运,不如把它当成物来蓄养而控制它,顺应它而利用它!
这是直接否定了天凌驾于人之上,而有点“人定胜天”的意味了,连明月一个现代人都不太敢直言的话,荀子这位古人却偏偏说了出来,真是羞煞首鼠两端的穿越者。
能在诸子百家中见到这样的光辉思想,明月感觉自己真是幸运,更别说,这文章还帮他破除了困局,心中顿时充满了对荀子学问、人格的钦慕,拜其为师的心思,也再度涌了出来。
他放下了笔:“《天论》一出,肯定能让不少人猛醒,认识到我的说法才是正确的,阴阳、群儒、墨家应该败退了吧?”
深知学宫门道的公孙龙却不这么看,他摇了摇头道:“公子,你与荀子无意中,已将稷下学宫割裂成了两半,外面幡然醒悟者肯定有,但痛骂荀子大逆不道者只怕更多!”
他脸上露出了有趣的表情:“此情此景,学宫已有五十年没发生过了!真正的大论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