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出了一会神,忽地想起一事,脸上犹似罩了一层严霜,厉声问道:“梅超风手中的九阴真经,你跟她在一起时,曾经看过的,是不是?”
郭靖见他眼露杀气,甚是惊惧,说道:“弟子给梅前辈抓住了,挣扎不脱,给她当作马骑……没见过她的真经。那时她只想扼死我,为她丈夫报仇,也决计不肯让我看什么真经。”
黄药师见他脸上没丝毫狡诈神态,而且郭靖所背经文,尤其是末段的怪话咒语,叽哩咕噜,更远比笔录本上所记为多,心想当时亡妻记忆不全,身亡有灵,自必记忆完全了。以黄药师之饱学才智,原不致轻易相信亡妻冥授这等虚无渺茫之事,只是他爱妻成痴,思妻近狂,只盼真有其事,亡妻在冥中选婿,变成了一厢情愿,不由得又欢喜,又酸楚,朗声说道:“好,七兄、锋兄,这是先室选中了的女婿,兄弟再无话说。孩子,我将蓉儿许配于你,你可要好好待她。蓉儿给我娇纵坏了,你须得容让三分。”
黄蓉听得心花怒放,笑道:“我可不是好好地,谁说我给你娇纵坏了?”
郭靖就算再傻,这时也不再待黄蓉指点,当即跪下磕头,口称:“多谢岳父!”
他尚未站起,欧阳克忽然喝道:“且慢!”
第十九回
洪涛鲨群
洪七公万想不到这场背书比赛竟会如此收场,较之郭靖将欧阳克连摔十七八个筋斗都更令他惊诧十倍,只喜得咧开了一张大口合不拢来,听欧阳克喝叫,忙道:“怎么?你不服气么?”欧阳克道:“郭兄所背诵的,远比这册页上所载为多,必是他得了九阴真经原本。晚辈斗胆,要放肆在他身上搜一搜。”洪七公道:“黄岛主都已许了婚,却又另生枝节作甚?适才你叔叔说了什么来着?”欧阳锋怪眼上翻,说道:“我姓欧阳的岂能任人欺蒙?”他听了侄儿之言,料定郭靖身上必然怀有九阴真经,此时一心想夺取经文,相较之下,黄药师许婚与否,倒属次要了。
郭靖解了衣带,敞开大襟,说道:“欧阳前辈请搜便是。”跟着将怀中各物拿出,放在石上,是些银两、汗巾、火石之类。欧阳锋哼了一声,伸手到他身上去摸。
黄药师素知欧阳锋为人极是歹毒,别要恼怒之中暗施毒手,他功力深湛,下手之后可解救不得,咳嗽一声,伸出左手放在欧阳克颈后脊骨之上。那是人身要害,只要他手劲发出,立时震断脊骨,欧阳克休想活命。
洪七公知他用意,暗暗好笑:“黄老邪偏心得紧,这时爱女及婿,反过来一心维护我这傻徒儿了。唉,他背书的本领如此了得,却也不能算傻。”
欧阳锋原想以蛤蟆功在郭靖小腹上偷按一掌,叫他三年后伤发而死,但见黄药师预有提防,也就不敢下手,细摸郭靖身上果无别物,沉吟了半晌。他可不信黄夫人死后选婿这等说话,忽地想起,这小子傻里傻气,看来不会说谎,或能从他嘴里套问出真经的下落,蛇杖一抖,杖上金环当啷啷一阵乱响,铁盖掀起,两条怪蛇从杖头圆孔中直盘上来。黄蓉和郭靖见了这等怪状,都退后了一步。欧阳锋尖着嗓子问道:“郭贤侄,这九阴真经的经文,你是从何处学来的?”眼中精光大盛,目不转睛的瞪视着他。
郭靖道:“我知道有一部九阴真经,可是从没见过。周伯通周大哥说道……”洪七公奇道:“你怎地叫周伯通作周大哥?你遇见过老顽童周伯通?”郭靖道:“是!周大哥和弟子结义为把兄弟了。”洪七公笑骂:“一老一小,荒唐,荒唐!”
欧阳锋道:“听说黑风双煞曾盗去真经下卷,又听说陈玄风是你杀的,是不是你杀了陈玄风之后,抢了他的真经?”郭靖道:“那时弟子还只六岁,一字不识,不懂什么真经,怎有本事抢他经书。”欧阳锋厉声道:“你既未见过九阴真经,怎能背得如此纯熟?”郭靖奇道:“我背的是九阴真经?不是的。那是周大哥教我背的,是他自创的武功秘诀。他说,他师兄有遗训,全真派弟子,决不能学真经上功夫……”
黄药师暗暗叹气,好生失望,心想:“周伯通奉师兄遗命看管九阴真经,他爱武成癖,这些年中,自然将经书读了个熟透。那是半点不奇。原来鬼神之说,终属渺茫。想来我女与他确有姻缘之分,是以如此凑巧。”
黄药师黯然神伤,欧阳锋却紧问一句:“那周伯通今在何处?”郭靖正待回答,黄药师喝道:“靖儿,不必多言。”转头向欧阳锋道:“此等俗事,理他作甚?锋兄、七兄,你我多年不见,且在桃花岛痛饮三日!”
黄蓉道:“师父,我去给您做几样菜,这儿岛上的荷花极好,荷花瓣儿蒸鸡、鲜菱荷叶羹,您一定喜欢。”洪七公笑道:“今儿遂了你的心意,瞧小娘们乐成这个样子!”黄蓉微微一笑,说道:“师父,欧阳伯伯、欧阳世兄,请罢。”她既与郭靖姻缘得谐,喜乐不胜,对欧阳克也就消了憎恨之心,此时此刻,天下个个都是好人。
欧阳锋向黄药师一揖,说道:“药兄,你的盛情兄弟心领了,今日就此别过。”黄药师道:“锋兄远道驾临,兄弟一点地主之谊也没尽,那如何过意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