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通海骂了一阵,见这鬼并不出来,更信鬼怪见不得太阳,但说要冲进屋去捉鬼,老侯只生三个瘤子,没三个胆子。僵持半晌,见两个妖鬼并无动静,忽然想起鬼怪僵尸都怕秽物,当即转身去找。乡村中随处都是粪坑,小店转角处就是老大一个,他一心捉鬼,也顾不得肮脏,脱下布衫,裹了一大包粪,又回店来。见陆程二人仍端坐中堂,他法宝在手,胆气登壮,大声叫道:“大胆妖魔,快现原形!”左手呛啷啷摇动三股叉,右手拿着粪包,抢步入内。
陆程二人见那疯子又来,都微微一惊,他人未奔到,先已闻到一股臭气。侯通海寻思:“常听人说,人是男的凶,鬼是女的厉。”举起粪包,劈脸往程瑶迦扔去。程瑶迦惊叫一声,侧身欲避,陆冠英已举起一条长凳将粪包挡落,布衫着地散开,粪便四下飞溅,臭气上冲,中人欲呕。
侯通海大叫:“侯老爷来了,双头鬼快现原形。”举叉猛向程瑶迦刺去。他虽是浑人,武艺却着实精熟,这一叉迅捷狠辣,兼而有之。陆程二人一惊更甚,都想:“这人明明是个武林能手,并非寻常疯子。”陆冠英见程瑶迦是位大家闺秀,娇怯怯地似乎风吹得倒,只怕给这疯汉伤了,忙举长凳架开他三股钢叉,叫道:“足下是谁?”
侯通海那来理他,连刺三叉。陆冠英举凳招架,连连询问名号。侯通海见他武艺虽然不弱,但与昨晚神出鬼没的情状大不相同,料定粪攻策略已然收效,妖鬼法力大减,不禁大为得意,叫道:“你这妖鬼,想知道了我名字,用妖法来咒我么?老爷可不上当。”他本来自称“侯老爷”,这时竟大有急智,将这个“侯”字略去,简称“老爷”,以免给妖鬼作为使法的凭藉,叉上钢环当当作响,攻得更紧。
陆冠英武功本就不及,以长凳作兵刃更不凑手,要待去拔腰刀,那里缓得出手来?数合之间,已给逼得背靠墙壁,刚好挡去了黄蓉探望的小孔。侯通海钢叉疾刺,陆冠英急忙闪让,通的一声,叉尖刺入墙壁,离小孔不过一尺。陆冠英见他一拔没将钢叉拔出,忙挥长凳往他头顶劈落。侯通海飞足踢中他手腕,左手拳迎面击出。陆冠英长凳脱手,低头让过,侯通海已拔出了钢叉。
程瑶迦见势危急,纵身上前,在陆冠英腰间拔出单刀,递在他手中。陆冠英道:“多谢!”危急中也不及想到这样温文娇媚的一位姑娘,怎敢在两人激战之际帮他拔刀。只见亮光闪闪的钢刺戳向胸口,当即横刀力削,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将钢叉荡了开去,但觉虎口隐隐发痛,看来这疯子膂力不小,单刀在手,心中稍宽。只拆得数招,两人脚下都沾了粪便,踏得满地都是。
初交手时侯通海心中大是惴惴,时时存着个夺门而逃的念头,始终不敢使出全力,时刻稍长,见那鬼怪也无多大能耐,显然妖法已为粪便克制,胆子渐粗,招数越来越狠辣,到后来陆冠英渐觉难以招架。
程瑶迦本来怕地下粪便肮脏,缩在屋角里观斗,眼见这俊美少年就要丧命在疯汉的钢叉之下,迟疑了一会,终于从包裹中取出长剑,向陆冠英道:“这位相公,我……我来帮你了,对不起得紧。”她也当真礼数周到,帮人打架,还先致歉,长剑闪动,指向侯通海背心。她是清净散人孙不二的徒弟,使的是全真嫡派的剑术。
这一出手,侯通海原在意料之中,双头鬼化身为二,女鬼自当出手作祟。陆冠英却又惊又喜,见她身手灵动,剑法精妙,暗暗称奇。他本已给逼得刀法散乱,大汗淋漓,这时来了助手,精神一振。侯通海只怕女鬼厉害,初时颇为耽心,但试了数招,见她剑术虽精,功力却也平常,而且慌慌张张,看来不是作祟已久的“老鬼”,渐感放心,三股叉使得虎虎生风,以一人敌二鬼,兀自进攻多,遮拦少。
黄蓉在隔室瞧得心焦异常,知道斗下去陆程二人必定落败,有心要相助一臂之力,苦在不能现身。否则的话,戏弄这三头蛟于她最是驾轻就熟,经历甚丰。
只听陆冠英叫道:“姑娘,您走罢,不用跟他纠缠了。”程瑶迦知他怕伤了自己,要独力抵挡疯汉,好生感激,但知他一人决计抵挡不了,摇了摇头,不肯退下。陆冠英奋力招架,向侯通海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为难人家姑娘不算英雄。你找我姓陆的一人便是,快让这位姑娘退出。”侯通海虽浑,此时也已瞧出二人多半不是鬼怪,但见程瑶迦美貌,自己又稳占上风,岂肯放她,哈哈笑道:“男鬼要捉,女鬼更要拿。”钢叉直刺横打,极为凶悍,总算对程瑶迦手下留情三分,否则已将她刺伤。
陆冠英急道:“姑娘,你快冲出去,陆某已极感盛情。”程瑶迦低声道:“相公尊姓是姓陆么?”陆冠英道:“正是,姑娘贵姓,是那一位门下?”程瑶迦道:“我师父姓孙,人称清净散人。我……”她想说自己姓名,忽感羞涩,说到嘴边却又住口。陆冠英道:“姑娘,我缠住他,你快跑。只要陆某留得命在,必来找你,相谢今日援手之德。”程瑶迦脸上一红,说道:“我……相公……”转头对侯通海道:“喂,疯汉子,你不可伤了这位陆相公。我师父是全真派孙真人,她老人家就要到啦。”
全真七子名满天下,当日铁脚仙玉阳子王处一在赵王府中技慑群魔,侯通海亲目所睹,听程大小姐如此说,倒果真有点儿忌惮,微微一怔,随即骂道:“就是全真派七名妖道齐来,老子也一个个都宰了!”
忽听得门外一人朗声说道:“谁活得不耐烦了,在这儿胡说八道?”三人本在激斗,听到声音,各自向后跃开。陆冠英怕侯通海暴下毒手,拉着程瑶迦的手向后一引,横刀挡在她身前,这才举目外望。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青年道人,羽衣星冠,眉清目朗,手中拿着一柄拂尘,冷笑道:“谁在说要把全真七子宰了?”侯通海右手挺叉,左手插腰,横眉怒目,大声道:“是老子说的,怎么样?”那道人道:“好啊,你倒宰宰看。”晃身欺近,挥拂尘往他脸上扫去。
这时郭靖已收起内息,注入丹田,并不周行经络,听得堂上喧哗斗殴之声大作,凑眼小孔去看。黄蓉道:“难道这小道士也是全真七子之一?”郭靖却认得这人是丘处机的徒弟尹志平,他两年前奉师命赴蒙古向江南六侠传书,夜中比武,自己曾败在他手下,悄声对黄蓉说了。黄蓉看他与侯通海拆了数招,摇头道:“他也打不赢三头蛟。”
尹志平稍落下风,陆冠英立时挺刀上前助战。尹志平比之当年夜斗郭靖,武功已有长进,与陆冠英双战侯通海,堪堪打成平手。
程瑶迦的左手刚才为陆冠英握了片刻,心中突突乱跳,旁边三人斗得紧急,她却抚摸着自己的手,呆呆出神,忽听呛啷一响,陆冠英叫道:“姑娘,留神!”这才惊觉。原来侯通海在百忙中向她刺了一叉,陆冠英挺刀架开,出声示警。程瑶迦脸上又是一红,凝神片刻,提剑上前助战。
程大小姐武艺虽不甚高,但三个打一个,三头蛟终究难以抵挡。他抡叉急攻,想要冲出门去招集帮手,但尹志平的拂尘在眼前挥来舞去,只扫得他眼花撩乱,微一疏神,腿上给陆冠英砍了一刀。侯通海骂道:“操你十八代祖宗!”再战数合,下盘越来越呆滞,钢叉刺出,忽给尹志平拂尘卷住。两人各自使劲,侯通海力大,一挣之下,尹志平拂尘脱手,程瑶迦一剑“斗摇星河”,刺中了他右肩。侯通海钢叉拿捏不住,抛落在地。
尹志平乘势而上,左腿横扫。侯通海翻身跌倒。陆冠英忙扑上按定,解下他腰里革带,反手缚住。尹志平笑道:“你连全真七子的徒弟也打不过,还说要宰了全真七子?”侯通海破口大骂,说三个打一个,不是英雄好汉。尹志平撕下他一块衣襟,塞在他嘴里。侯通海满脸怒容,却已叫骂不得。
尹志平躬身向程瑶迦行礼,说道:“师姊是孙师叔门下的罢?小弟尹志平参见师姊。”程瑶迦急忙还礼,道:“不敢当。不知师兄是那一位师伯门下?小妹拜见尹师兄。”尹志平道:“小弟是长春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