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又将“弹指神通”与“玉箫剑法”中的秘奥窍要细细解释一通。杨过听他说得如此详尽,知他就要离去,黯然道:“相识不久,就要分手,此后相见,却不知又在何日?”黄药师笑道:“你我肝胆相照,纵各天涯,亦若比邻。将来我若得知有人阻你婚事,便在万里之外,亦必赶到助你。”杨过得他拍胸承担,心下大慰,笑道:“只怕第一个出头干挠之人,便是令爱。”
黄药师道:“她自己嫁得如意郎君,就不念别人相思之苦?我这宝贝女儿就只向着丈夫,嘿嘿,‘出嫁从夫’,三从四德,好了不起!”说着哈哈大笑,振衣出门,倏忽之间,笑声已在数十丈外,当真是去若神龙,夭矫莫知其踪。
杨过呆了半晌,坐着默想适才所学功夫的窍要。中饭过后,和程英二人切磋“玉箫剑法”,不知不觉间,竟将《玉女心经》中互相回护的心法用上了一些。杨过道:“程师姊,咱二人把这路剑法练好了,联手杀了李莫愁,好让师父开心。”程英嫣然一笑,说道:“你叫我师姊么?”杨过笑道:“先进山门为大,你自然是师姊!”程英微笑道:“郭夫人才是我真正的师姊。”杨过见到她娇媚的容颜,忍不住道:“那我该叫你‘姑姑’了。”程英正色道:“你自己早有姑姑了。”杨过见她神色一本正经,不敢再说。
次日清晨,杨过刚起身,忽见板门推开,程英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件青布长袍,微微一笑,说道:“你试穿着,瞧瞧合不合身。”杨过好生感激,接过时双手微微发抖。
他与程英目光相接,只见她眼中脉脉含情,温柔无限,于是走到床边将新袍换上,但觉袍身腰袖,无不适体,说道:“我……我……真多谢你。”程英又嫣然一笑,但随即露出凄然之色,叹道:“师父他老人家走了,又不知几时方得重会。”正想坐下说话,忽见门外黄衫一闪,随即隐没,知是表妹在外,心想:“这妮子心眼儿甚多。我可不便在他房里多耽了。”站起身来,缓步出门。
杨过细看新袍,但见针脚绵密,不由得怦然心动:“她对我如此,陆姑娘又待我这般,可是我心早有所属,义无旁顾。若不早走,徒惹各人烦恼。”怔怔的想了半天,又怕自己去后李莫愁忽然来袭,独自到山后她所居的茅舍去窥察端倪,却见地下一摊焦土,茅舍已化成灰烬,原来李莫愁放火烧屋,竟已走了。
大敌既去,晚间便在灯下留书作别,想起二女的情意,不禁黯然,又见句无文采,字迹拙劣,不免为程英所笑,一封信写了一半便撕了。这晚翻来覆去,难以睡稳。
迷糊之中,忽听陆无双在外拍门,叫道:“傻蛋,傻蛋!快起来看。”语声颇为惶急。杨过起床披衣,开门出去,只觉晓风习习,微有寒意,天色尚未大明。陆无双脸有惊惧之色,指着柴扉。杨过顺着她手指瞧去,不禁一惊,原来门板上印着四个殷红的血手印,显是李莫愁昨晚曾来查探,得悉黄药师已去,便宣示要杀他四人。
两人怔了片刻,接着程英也闻声出来,问道:“你是几时瞧见的?”陆无双道:“天没亮我就见到了。”此言一出,登时满脸通红,原来她思念杨过,一早便在他窗下徘徊。程英故作不知,道:“侥幸没遇上她,现下太阳将升,这魔头今天不会来了,咱们慢慢筹思对策不迟。”三人走进杨过室内商议。
陆无双道:“那日她领教了傻姑娘的火叉功夫,怎么又不怕了?”程英道:“师姊的火叉招数,来来去去就只这么几下,她回去后细加思索,定然想到了破解之法。”陆无双道:“可是傻蛋伤势痊可,他两傻合璧,岂非威力无穷?”
杨过大笑,说道:“傻蛋加傻姑,傻上加傻,一塌里胡涂,何威力之有?”
三人说了一阵,也无什么妙策,但想四人联手,纵不能取胜,也足自保,明日跟她力斗便是。杨过道:“我们两傻合璧,正面跟她对战,你表姊妹左右夹攻。咱们去寻傻姑来,先行演习一番。”
呼叫傻姑时却无应声,竟已不知去向,三人都耽起心来,忙分头往山前山后寻找。程英找了一阵,突在一堆乱石中见傻姑躺在地下,已气若游丝,大惊之下,解开她衣服察看,但见背心上隐隐一个血色掌印,果是中了李莫愁的赤练神掌,忙招呼杨陆二人过来,跟着取出师门妙药九花玉露丸给她服下。杨过记得《五毒秘传》上所载治疗此毒掌之法,急运内劲给她推拿穴道。
傻姑嘻嘻傻笑,道:“恶女人,背后,打我。傻姑,反手,打她。”傻姑的反手掌是黄药师所授的三招之一,李莫愁虽偷袭得手,却也给她反手击中小臂,险些连臂骨也给打折了,惊痛下立即遁去,不敢进招取她性命。
三人救回傻姑,相对愁坐,四人中损了一个好手,明日更难抵敌。傻姑身受重伤,若护她逃命,势必给李莫愁追上。杨过看看程英,望望陆无双,顺手拿起针线篮中一条丝线,拿剪刀剪成一段一段。傻姑躺在榻上,突然大声叫道:“剪断,恶女人的扫帚!剪断扫帚!”她不会说拂尘,却说是“扫帚”。
杨过心念一动:“那魔头的拂尘是柔软之物,她又使得出神入化,任是宝刀利剑都伤它不得,若真有一柄大剪刀当作兵器,给她喀的一下剪断,那就妙了。”想到此处,左手丝线抖动,就似拂尘击来一般,右手剪刀伸出,将丝线一剪两截,跟着设想拂尘的来势,持剪追击,创拟招术。
程英与陆无双看了一会,已明其意,都喜动颜色。程英道:“此去向北七八里,有家打铁铺子……”陆无双插口道:“好啊,咱们去叫铁匠赶打一把大剪刀。”杨过心想:“仓卒之间,这兵刃实难练成,我接战时随机应变便了,总是易过练玉箫剑法百倍,反正别无他法,也只好一试。”心想如一人去铁匠铺定造,李莫愁忽尔来袭,那就凶险无比,此时四人可片刻分离不得。于是程陆二人在马背上垫了被褥,扶傻姑横卧了,同去铁匠铺。
蒙古灭金之后,铁骑进入宋境,这一带是大宋疆界的北陲,城镇多为蒙古兵所占,到处残破。铁铺甚为简陋,入门正中是个大铁砧,满地煤屑碎铁,墙上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屋中寂然无人。
杨过瞧了这等模样,心想:“这处所那能打什么兵刃?”高声叫道:“师傅在家么?”过了半晌,边房中出来一个老者,须发灰白,五十几岁年纪,想是长年弯腰打铁,背脊驼了,双目给烟火熏得又红又细,眼眶旁都是黄液,左脚残废,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说道:“客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