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只一条,倒不会行错,但山径越行越高,也越崎岖,天色渐黑,仍不见那四个绿衫人影踪。正感焦躁,忽见远处有几堆火光,众人大喜,均想:“这荒山穷谷之中,有火光自有人家,除了那几个绿衣人之外,常人也决不会住在如此险峻之地。”发足向前奔去,心知身入险地,各自戒备。各人过去都曾独闯江湖,多历凶险,此时六大高手并肩入山,天下有谁挡得?是以虽存戒心,却无惧意。
行不多时,到了山峰顶上一处平旷之地,只见一个极大的火堆熊熊而燃,再走近数十丈,火光下已看得明白,火堆之后有座石屋。
尼摩星大声叫道:“喂,喂,有客人来的!你们快出来的。”石屋门缓缓打开,出来四人,三男一女,正是日间擒拿周伯通的绿衫人。四人躬身行礼,右首一人道:“贵客远来,未克相迎,实感歉仄。”国师道:“好说,好说。”那人道:“列位请进。”
金轮国师等六人走进石屋,只见屋内空荡荡地,除几张桌椅外一无陈设。四个绿衫男女跟着入内,坐在主位。当先一人道:“不敢请问六位高姓大名。”尹克西最擅言词,笑吟吟的将五人身分说了,最后说道:“在下名叫尹克西,是个波斯胡人,我的本事除了吃饭,就是识得些珠玉宝物,可不像这几位那样个个身负绝艺。”
那绿衫人道:“敝处荒僻得紧,从无外人到访,今日贵客降临,幸何如之。却不知六位有何贵干?”尹克西笑道:“我们见四位将那老顽童周伯通捉拿来此,好奇心起,是以过来瞧瞧。贵处景色幽雅,令人大开眼界,实不虚此行。”
第一个绿衫人道:“那捣乱的老头儿姓周么?也不枉了他叫做老顽童。”说着恨恨不已。第二个绿衫人道:“各位和他是一路的么?”国师接口道:“我们和他也是今日初会,说不上有甚交情。”杨过道:“他是我朋友,请你们放了他。”
第一个绿衫人道:“那老顽童闯进谷来,蛮不讲理的大肆捣乱。”国师问道:“他捣乱了什么?当真是如各位所说,又撕坏书本,又放火烧屋?”那绿衫人气忿忿的道:“可不是吗?晚辈奉师父之命,看守丹炉,那老头儿忽地闯进丹房,跟我胡说八道个没完没了,说要讲故事,又要我跟他打赌翻筋斗,疯不像疯,颠不像颠。那丹炉正烧到紧急的当口,我没法理会,只好当作没听见,那知他突然飞腿将一炉丹药踢翻了。这炉丹药的药材十分难得,再要采全,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说着怒气不息。
杨过笑道:“他还怪你不理他,说你的不对,是不是?”那绿衫少女道:“一点儿不错。我在芝房中听得丹房大闹,知道出了岔儿,刚想过去察看,这怪老头儿已闪身进来,将一株四百多年的灵芝折了两段。”杨过见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肤色娇嫩,晶莹雪白,眼神清澈,嘴边有粒小小黑痣,容貌甚美,便道:“那老顽童当真胡闹得紧,一株灵芝长到四百多年,自是十分珍异了。”那少女叹道:“我爹爹原定在新婚之日和我继母分服,那知却给老顽童毁了,我爹爹大发雷霆,那也不在话下。那老顽童折断了灵芝,放入怀内,说什么也不肯还我,只哈哈大笑。我又没得罪他,不知为什么这般无缘无故的来跟我为难。”说着眼眶儿红红的,甚感委屈。杨过心道:“老顽童毫没来由的欺侮这位姑娘,那可不该。”安慰道:“待会我帮姑娘向他讨还。”
尹克西道:“请问令尊名号。我们无意闯入,连主人的姓名也不知,委实礼数有亏。”那少女迟疑未答。第一个绿衫人道:“未得谷主允可,不便奉告,还请贵客原谅。”杨过寻思:“这些人隐居荒谷,行迹如此诡秘,原不肯向外人泄露身分。”问道:“那老顽童抢了灵芝去,后来又怎样了?”
第三个绿衣人道:“这姓周的在丹房、芝房中胡闹得还嫌不够,又冲进书房来,抢到一本书便看。在下职责所在,不得不出手拦阻。他却说:‘这些骗小孩子的玩意儿,有什么大不了!’一口气撕毁了三本道书。这时二师兄、三师兄和师妹一齐赶到了。我们四人合力,仍拦他不住。”国师微微一笑,说道:“这老顽童性子希奇古怪,武功可着实了得,原不易拦他得住。”
第二个绿衫人道:“他闹了丹房、芝房、书房,还不放过剑房。他踏进室门,就大发脾气,说剑房内兵刃……兵刃太多,东挂西摆,险些儿刺伤了他,当即放了把火,将剑房壁上的书画尽数烧毁。我们忙着救火,终于给他乘虚逃脱。我们一想这事可不得了,于是追出谷去,将他擒回,交由谷主发落。”
杨过道:“不知谷主如何处置,但盼别伤他性命才好。”第三个绿衫人道:“家师新婚在即,不会轻易杀人。但若这老儿仍然胡言乱道,尽说些不中听的言语得罪家师,那是他自讨苦吃,可怨不得人。”
尹克西笑道:“那老顽童不知为何故意来跟尊师为难?我瞧他虽然顽皮,脾气却似乎不坏。”绿衫少女道:“他说我爹爹年纪这么大啦,还娶……”那师兄突然接口道:“这老顽童说话傻里傻气,当得什么准?各位远道而来,定然饿了,待晚辈奉饭。”麻光佐大叫:“妙极,妙极!”登时容光焕发。
四个绿衫人入厨端饭取菜,一会儿开出席来,四大盆菜,青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萝卜,黄的是豆芽,黑的是冬菰,竟没一样荤腥。
麻光佐生下来三个月,从此吃饭便无肉不欢,面前这四大盆素菜连油星也不见半点,不禁大失所望。第一个绿衫人道:“我们谷中摒绝荤腥,须请贵客原谅。请用饭罢。”说着拿出一个大瓷瓶,在各人面前碗中倒满了清澈澄净的一碗白水。麻光佐心想:“既没肉吃,多喝几碗酒也是好的。”举碗骨都骨都喝了两口,只觉淡而无味,却是清水,大嚷起来:“主人家忒煞小气,连酒也没一碗。”
第一个绿衫人道:“谷中不许动用酒浆,这是数百年来的祖训,须请贵客原谅。”
那绿衫女郎道:“我们也只在书本子上曾见到‘美酒’两字,到底美酒是怎么的样儿,可从来没见过。书上说酒能乱性,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国师、尹克西等眼见这四个绿衫男女年纪不大,言行却如此迂腐拘谨,而且自与他们见面以来,从未见四人中有那一个脸上露过一丝笑容,虽非面目可憎,可委实言语无味。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各人不再说话,低头吃饭。四个绿衫人也即退出,不再进来。
用饭既毕,麻光佐嚷着要乘夜归去。但其余五人眼见谷中处处透着诡异,好奇心起,均盼查明究竟。国师更奉忽必烈嘱咐,要笼络周伯通,说道:“麻兄,咱们明日还须会见谷主,怎能就此回去?”麻光佐嚷道:“没酒没肉,这等日子我是半天也不能过的。”潇湘子板着脸道:“大伙儿说不去,你一个人吵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