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尽处,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七人走近,只见两名绿衫僮儿手执拂尘,站在门前。一个僮儿进去禀报,另一个便开门迎客。杨过心道:“不知谷主是否出门迎接?”思念未定,石屋中出来一个身穿绿袍的长须老者。
这老者身材极矮,高仅四尺,五岳朝天,相貌清奇,最奇的是一丛胡子直垂而下,几触地面,身穿墨绿色布袍,腰束绿色草绳,形貌古怪。杨过心道:“这谷主这等怪模怪样,生的女儿却美。”那老者向六人深深打躬,说道:“贵客光临,幸何如之,请入内奉茶。”麻光佐听到这个“茶”字,眉头深皱,大声道:“喝茶么!什么地方没茶了?又何必定要到这里来?”长须老者不明其意,向他望了一眼,躬身让客。
尼摩星心想:“我是矮子,这里的谷主却比我更矮。矮是你矮,武功却看谁强。”他抢前先行,伸出手去,笑道:“幸会,幸会。”拉住了老头的手,随即手上使劲。余人一见两人伸手相握,各自让开几步,均知高手较劲,非同小可。
尼摩星手上先使两分劲,只觉对方既不还击,亦不抗拒,微感奇怪,又加了两分劲,但觉手中似乎握着一段硬木。他跟着再加两分劲,那老者脸上微微闪过一阵绿气,那只手仍似木头一般僵直。尼摩星大感诧异,最后几分劲不敢再使将出来,生怕全力施为之际,对方突然反击,自己抵挡不住,哈哈一笑,放脱了他手。
金轮国师走在第二,见了尼摩星的情状,知他没能试出那老者的深浅,心想对方虚实不明,自己不必妄自出手,当下双手合什,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潇湘子、尹克西二人鱼贯而入,更其次是麻光佐。他见那老者长须垂地,十分奇特,他一早没吃过什么东西,几朵情花只有越吃越饿,这时饥火与怒火交迸,进门时突然伸出大脚,往那老者长须上踹去,一脚将他的须尖踏在足底。那老者不动声色,道:“贵客小心了。”麻光佐另一只脚也踏到了他须上,道:“怎么?”那老者微一摇头,麻光佐站立不稳,猛地里仰天一交摔倒。这样一个巨人摔将下来,实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杨过走在最后,抢上两步,伸掌在他屁股上一托,掌上发劲,将他庞大的身躯弹了进去。麻光佐站桩立稳,双手摸着自己屁股发楞,回头向杨过点头示谢。
那老者恍若未见,请六人在大厅上西首坐下,朗声说道:“贵客已至,请谷主见客。”杨过等都是一惊:“原来这矮子并非谷主。”
只见后堂转出十来个绿衫男女,在左边一字站开,公孙绿萼也在其内。又隔片刻,屏风后转出一人,向六人一揖,随随便便的坐在东首椅上。那长须老者垂手站在他椅子之侧。瞧那人的气派,自然是谷主了。
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面目英俊,举止潇洒,上唇与颏下留有微髭。只这么出厅来一揖一坐,便有轩轩高举之概,只面皮蜡黄,容貌虽然秀气,却脸色枯槁,略有病容。他一坐下,几个绿衣童子献上茶来。大厅内一切陈设均尚绿色,那谷主身上一件袍子却是崭新的宝蓝缎子,在万绿之中,显得颇为抢眼,裁剪式样,亦不同于时尚。
谷主袍袖一拂,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麻光佐见一碗茶冷冰冰的,水面上漂浮着两三片茶叶,想见其淡无比,发作道:“主人哪,你肉不舍得吃,茶也不舍得喝,无怪满脸病容了。”那谷主皮肉不动,喝了一口茶,说道:“本谷数百年来一直茹素。”麻光佐道:“那有什么好处?能长生不老么?”谷主道:“自敝祖上于唐玄宗时迁来谷中隐居,茹素之戒,子孙从不敢破。”
金轮国师拱手道:“原来尊府自天宝年间便已迁来此处,真是世泽绵长了。”谷主拱手道:“不敢。”
潇湘子突然怪声怪气的问道:“那你祖宗见过杨贵妃么?”这声音异常奇特。尼摩星、尹克西等听惯了他说话,均觉有异,都转头向他脸上瞧去。一看之下,更吓了一跳,只见他脸容忽地全然改变,他本来生就一张僵尸脸,这时显得更加诡异。尼摩星等心下暗自忌惮,均想:“此人的内功竟如此厉害,连容貌也忽然全变。他暗自运功,是要立时发难,对这谷主一显颜色么?”各人想到此处,各自戒备。
谷主答道:“敝姓始迁祖当年确是在唐玄宗朝上为官,后见杨国忠混乱朝政,这才愤而隐居。”潇湘子咕咕一笑,说道:“那你祖宗一定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
此言一出,大厅上人人变色。这句话自是向谷主下了战书,顷刻间就要动手。国师等都觉诧异:“这潇湘子本来极为阴险,诸事都让旁人去挡头阵,今日怎地如此奋勇当先?”
那谷主并不理睬,向站在身后的长须老头一拂手。那老者大声道:“谷主敬你们是客,以礼相待,如何恁地胡说?”
潇湘子又咕咕一笑,怪声怪气的道:“你们老祖宗当年非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不可,倘若没喝过,我把头割下来给你。”麻光佐大感奇怪,问道:“潇湘兄,你怎知道?难道你当日一起喝了?”潇湘子哈哈大笑,声音又是一变,说道:“要不是喝洗脚水喝反了胃,怎么不吃荤腥?”麻光佐鼓掌大笑,叫道:“对了,对了,定是这个道理。”
国师等却眉头深皱,均觉潇湘子此言未免过火,想各人饮食自有习性,如何拿来取笑?何况六人深入谷中,乃不请自来,对方并非须供应美食不可,眼见对方决非善类,就算动手较量,也该留下余地为是。
那长须老头再也忍耐不住,走到厅心,说道:“潇湘先生,我们谷中可没得罪你啊。阁下既然定要伸手较量,就请下场。”潇湘子道:“好!”他仍坐在椅中,连人带椅跃过身前桌子,登的一声,坐在厅心,叫道:“长胡子老头,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我名字,我可不知道你的,动起手来太不公平。这个眼前亏我万万吃不起。”这几句话似通非通,那长须老人更增怒气,只是他见潇湘子连椅飞跃这手功夫飘逸灵动,非同凡俗,戒心却又深了一层。那谷主道:“你跟他说罢,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