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郭襄身子落地,黄蓉右脚伸出,将孩儿踢得向外飞出,同时狂笑叫道:“小孩儿给你弄死了,好啊,好啊,妙得紧啊。”她这一脚看似用力,碰到郭襄身上,却只以脚背在婴儿腰间轻轻托住,再轻轻往外一送。她知道这是相差不得半点的紧急关头,如俯身去抱起女儿,说不定慈恩的心神又有变化,难保不会发掌拍向自己头顶。
郭襄在半空中稳稳飞向耶律齐。他伸臂接住,见郭襄乌溜溜的一对眼珠不住滚动,张开小嘴正欲大哭,鲜龙活跳,不似有半点损伤,一怔之下,随即会意,料想黄蓉知道郭芙莽撞,才将yòu_nǚ 掷给自己,当即伸掌在婴儿口上轻按,阻止她哭出声来,大叫:“啊哟,小孩儿给和尚弄死了。”
慈恩面如死灰,刹时之间大彻大悟,向一灯合什躬身,说道:“多谢和尚点化!”一灯还了一礼,道:“恭喜和尚终证大道!”两人相对一笑,慈恩扬长而出。
裘千尺急叫:“二哥,二哥,你回来!”慈恩回过头来,说道:“你叫我回来,我却叫你回来呢!”说罢大袖一挥,飘然出了大厅。一灯喜容满脸,说道:“好,好,好!”退到厅角,低首垂眉,再不言语。
黄蓉挽起头发,从耶律齐手中抱过郭襄。郭芙见母亲如常,妹子无恙,又惊又喜,扑在母亲怀里,说道:“妈,我还道你当真发了疯呢!”黄蓉走到一灯身前,行下礼去,说道:“侄女逼于无奈,提及旧事,还请师伯见谅。”一灯微笑道:“蓉儿,蓉儿,有智有勇,真乃女中诸葛也!”厅中诸人之中,只武三通隐约知道一些旧事,余人均相顾茫然。
裘千尺见事情演变到这步田地,望着兄长的背影终于在屏门外隐没,料想此生再无相见之日,胸口不禁一酸,体味他“你叫我回来,我却叫你回来呢!”那句话,似乎是劝自己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心中隐隐感到一阵惆怅,一阵悔意;但这悔意一瞬即逝,随即傲然道:“各位在此稍待,老婆子失陪了。”黄蓉道:“且慢!我们今日造访,乃是为求绝情丹而来……”裘千尺向身旁随侍的众人一点头。众弟子齐声唿哨,每处门口都拥出四名绿衣弟子,高举装着利刃的渔网,拦住去路。四名侍女抬起裘千尺的坐椅,退入内堂。
黄蓉、武三通、耶律齐等见到渔网阵的声势,心下暗惊,均想:“这渔网阵好不厉害,不知如何方能破得?”便这么一迟疑,大厅前门后门一齐轧轧关上,众绿衣弟子缩身退出。武氏兄弟仗剑外冲,砰的一声,大门合拢,两兄弟的双剑给夹在门缝之中,登时折断,看来大门竟为钢铁所铸。黄蓉低声道:“不须惊惶!出厅不难,但咱们得想个法儿,如何破那带刀渔网,如何盗药救人?”
绿萼随着母亲进了内堂,问道:“妈,怎么办?”裘千尺见兄长已去,对方好手云集,知道此事甚为棘手,但杀兄大仇人既然到来,决不能就此屈服,好言善罢,微一沉吟,说道:“你去瞧瞧,杨过和那三个女子在干什么?”此言正合绿萼心意,她点头答应,向“火浣室”而去。
行到半路,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正是杨过的声音,接着小龙女回答了一句,好似说到“公孙姑娘”四字。这时天已全黑,绿萼往道旁柳树丛中一闪,心道:“不知她在说我些什么?”放轻脚步,悄悄走近,见杨过和小龙女并肩站立,听杨过道:“你说此事全仗公孙姑娘从中周旋,委实不错。但愿神僧早日醒转,大家释仇解怨,邪毒尽除,岂不是妙?……啊哟!”这“啊哟”一声惊呼突如其来,绿萼吓了一跳,不知杨过蓦地里遇上了什么怪事。
她心中关切,情不自禁的探头张望,朦胧中只见杨过摔倒在地,小龙女俯身扶着他的左臂。杨过背部抽搐颤动,似在强忍痛楚。小龙女低声道:“是情花毒发作了吗?”杨过只是呻吟:“嗯……嗯……”竟痛得牙关难开。绿萼大是怜惜,心想:“他已服了半枚丹药,再服半枚,情花之毒便解。这半枚灵丹,说什么也得去向妈妈要来。”
过了片刻,杨过站起身来,吁了一口长气。小龙女道:“你每次发作相距越来越近,更一次比一次厉害。那神僧尚须一日方能醒转,便算他能配解药,也未必……也未必……你这番苦楚,可也难受得很啊。”她本想说“也未必来得及”,但终于改了口。
杨过苦笑道:“这位公孙老太太性子执拗之极,她的解药又藏得隐秘异常,若非她自愿给我,否则便是将谷中老幼尽数杀了,钢刀架在她颈中,也决计不肯拿出来。”小龙女道:“我倒有个法子。”杨过早猜到她的心意,说道:“龙儿,你再也休提此言。你我夫妻情深爱笃,如能白头偕老,自然谢天谢地,如有不测,那也是命数使然。咱两人之间决不容有第三人拦入。”
小龙女呜咽道:“那公孙姑娘……我瞧她人很好啊,你便听了我的话罢。”
绿萼心中大震,知道小龙女在劝杨过娶了自己,以便求药活命。只听杨过朗声一笑,道:“公孙姑娘自然是好,不但好,而且非常之好!其实天下好女子难道少了?那程英姑娘,陆无双姑娘,也都是品貌双全、重情笃义之人。只是你我既两心如一,怎容另有他念?你再设身处地想想,若有一个男人能解你体内剧毒,却要你委身以事,你肯不肯啊?”小龙女道:“我是女子,自作别论。”杨过笑道:“旁人重男轻女,我杨过却是重女轻男……”说到此处,忽听得树丛后瑟的一声响,杨过问道:“是谁?”
绿萼只道给他发觉了踪迹,正要应声,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傻蛋,是我!”只见陆无双和程英从树丛后的小路上转了出来。绿萼乘机悄悄退开,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别说和龙姑娘相比,便是这程陆二位姑娘,她们的品貌武功,过去和他的交情,又岂是我所能及?他……他能说我‘非常之好’,也就够了!”她自见杨过,便不由自主的对他一往情深,先前固已知他对小龙女情义深重,但内心隐隐存了二女共事一夫的念头,此刻听了这番话,更知相思成空,已成定局。她自幼便郁郁寡欢,此刻万念俱灰,漫步向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