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道:“嗯,薛神医的胡子半黑半白,倒不容易假造。”阿朱道:“假造的不像,终究是用真的好。”乔峰奇道:“用真的?”阿朱道:“是啊,用真的。我从他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将他的胡子剃了下来,一根根都黏在我脸上,颜色模样,没半点不对。薛神医心里定是气得要命,可是他有什么法子?他治我伤势,非出本心。我剃他胡子,也算不得是恩将仇报。何况他剃了胡子之后,似乎年轻了十多岁,相貌英俊得多了。”说到这里,两人相对大笑。
阿朱笑着续道:“我扮了薛神医,大模大样的走出聚贤庄,当然谁也不敢问什么话,我叫人备了马,取了银子,这就走啦。离庄三十里,我扯去胡子,变成个年轻小伙子。那些人总得到第二天早晨,才会发觉。可是我一路上改装,他们自是寻我不着。”
乔峰鼓掌道:“妙极!妙极!”突然之间,想起在少林寺菩提院的铜镜之中,曾见到自己背影,当时心中一呆,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安,这时听她说了改装脱险之事,又忽起这不安之感,而且比之当日在少林寺时更加强烈,沉吟道:“你转过身来,给我瞧瞧。”阿朱不明他用意,依言转身。
乔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给她披在身上。
阿朱脸上一红,眼色温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冷。”
乔峰见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时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住了她手腕,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说来。”阿朱吃了一惊,颤声道:“乔大爷,什么事啊?”乔峰道:“你曾经假扮过我,冒充过我,是不是?”
原来这时他才恍然想起,那日在无锡赶去相救丐帮众兄弟,在道上曾见到一人的背影,当时未曾在意,直至在菩提院铜镜中见到自己背影,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人的背影和自己直是一般无异,那股不安之感,便由此而起,然而心念模糊,浑不知为了何事。
他那日赶去相救丐帮群雄,到达之时,众人已然脱险,人人都说不久之前曾和他相见。他虽矢口不认,众人却无一肯信。当时他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无别的原因。可是要冒充自己,连日常相见的白世镜、吴长老等都认不出来,那是谈何容易?此刻一见到阿朱披了自己外衣的背影,前后一加印证,登时恍然。虽然此时阿朱身上未有棉花垫塞,这瘦小娇怯的背影和他魁梧奇伟的模样大不相同,但要能冒充自己而瞒过丐帮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谁?
阿朱却毫不惊惶,格格一笑,说道:“好罢,我只好招认了。”便将自己如何乔装他的形貌、以解药救了丐帮群豪之事说了。
乔峰放开她手腕,厉声道:“你假装我去救人,有什么用意?”
阿朱甚是惊奇,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你从西夏人手里救了我和阿碧,我两个都好生感激。我又见那些叫化子待你这样不好,心想假扮了你,去解了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他们心下惭愧,也是好的。”叹了口气,又道:“那知他们在聚贤庄上,仍对你这般狠毒,全不记得昔日的恩义。”
乔峰脸色越来越严峻,咬牙道:“那么你为什么冒充了我去杀我父母?为什么混入少林寺去杀我师父?”
阿朱跳了起来,叫道:“那有此事?谁说是我杀了你父母?杀了你师父?”
乔峰道:“我师父给人击伤,他一见我之后,便说是我下的毒手,难道还不是你么?”他说到这里,右掌微微抬起,脸上布满了杀气,只要她对答稍有不善,这一掌落将下去,便有十个阿朱,也登时毙了。
阿朱见他满脸杀气,目光中尽是怒火,心中害怕之极,不自禁退了两步。只要再退得两步,那便是万丈深渊了。
乔峰厉声喝道:“站住,别动!”
阿朱吓得泪水点点从颊边滚下,颤声道:“我没……杀你父母,没……没杀你师父。你师父这么大……大的本事,我怎能杀得了他?”
她最后这两句话极是有力,乔峰一听,心中一凛,立时知道错怪了她,左手快如闪电般伸出,抓住她肩头,拉着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说道:“不错,我师父不是你杀的。”他师父玄苦大师是玄慈、玄寂、玄难诸高僧的师兄弟,武功造诣,已达当世第一流境界。他所以逝世,并非中毒,更非受了兵刃暗器之伤,乃是给极厉害的掌力震碎脏腑。能以掌力伤得了玄苦大师的,当世寥寥可数,而其中半数便在少林寺之内,阿朱小小年纪,怎能有如此深厚内力?倘若阿朱的内力能震死玄苦大师,那么玄慈这一记大金刚拳,也决不会震得她九死一生了。
阿朱破涕为笑,拍了拍胸口,说道:“你险些儿吓死了我,你这人说话也太没道理,要是我有本事杀你师父,在聚贤庄上还不帮你大杀那些坏蛋么?”
乔峰见她轻嗔薄怒,心下歉然,说道:“这些日子来,我神思不定,胡言乱语,姑娘千万莫怪。”阿朱笑道:“谁来怪你啊?要是我怪你,我就不跟你说话了。”随即收起笑容,柔声道:“乔大爷,不管你对我怎样,我这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怪你的。”说着轻轻靠在他身上。
乔峰摇摇头,淡然道:“我虽救过你,那也不必放在心上。”皱起了眉头,呆呆出神,忽问:“阿朱,你这乔装易容之术,是谁传给你的?你师父是不是另有弟子?”阿朱摇头道:“没人教的。我从小喜欢扮作别人样子玩儿,越是学得多,便越扮得像,这那里有什么师父?难道玩儿也要拜师父么?”她忽觉一直靠在乔峰怀里,有点不妥,缓缓让开两步。
乔峰叹了口气,说道:“这可真奇怪了,世上居然另有一人,跟我相貌十分相像,以致我师父误认是我。”阿朱道:“既然有此线索,那便容易了。咱们去找到这个人来,拷打逼问他便是。”乔峰道:“不错,可是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这个人,实在艰难之极。他多半跟你一样,也有乔装易容的好本事。”
他走近山壁,凝视石壁上的斧凿痕迹,想探索原来刻在石上的到底是些什么字,但左看右瞧,一个字也辨认不出,说道:“我要去找智光大师,问他石壁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不查明此事,寝食难安。”阿朱道:“就怕他不肯说。”乔峰道:“他多半不肯说的,但硬逼软求,总是要他说了才罢。”阿朱沉吟道:“智光大师好像很硬气,硬逼软求,只怕都不管用。还是……”乔峰点头道:“不错,还是去问赵钱孙的好。嗯,这赵钱孙多半也是宁死不屈,但我倒有法子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