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竹叫声:“啊哟!”说道:“我还有事问他呢,怎地他便走了?”心中一急,从床上跳了起来,要想去追赶段誉,问他“梦中女郎”的姓名住处,突然见到自身穿着一套干干净净的月白小衣,“啊”的一声,又拉被子盖上身,惊道:“我怎地换了衣衫?”他从少林寺中穿出来的是套粗布内衣裤,穿了半年,早已破烂污秽不堪,现下身上所服,着体轻柔,也不知是绫罗还是绸缎,但总之是贵重衣衫。
菊剑笑道:“主人昨晚醉了,咱四姊妹服侍主人洗澡更衣,主人不知道么?”
虚竹更大吃一惊,抬头见到兰剑、菊剑,人美似玉,笑靥胜花,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一伸臂间,内衣从手臂间滑了上去,露出隐隐泛出淡红的肌肤,显然身上所积的污垢泥尘都已给洗擦得干干净净,他兀自存了一线希望,强笑道:“我真醉得胡涂了,幸好自己居然还会洗澡。”兰剑笑道:“昨晚主人一动也不会动了,是我们四姊妹帮主人洗的。”虚竹“啊”的一声大叫,险些晕倒,重行卧倒,连呼:“糟糕,糟糕!”
兰剑、菊剑给他吓了一跳,齐问:“主人,什么事不对啦?”虚竹苦笑道:“我是个男人,在你们四位姊妹面前……那个赤身露体,岂不……岂不糟糕之极?何况我全身老泥,又臭又脏,怎可劳动姊姊们做这等污秽之事?”兰剑道:“咱四姊妹是主人的女奴,便为主人粉身碎骨也所应当,奴婢犯了过错,请主人责罚。”说罢,和菊剑一齐拜伏在地。
虚竹见她二人大有畏惧之色,想起余婆、石嫂等人,也曾为自己对她们以礼相待,因而吓得全身发抖,料想兰剑、菊剑也是见惯了童姥的词色,只要言辞稍和,面色略温,立时便有杀手相继,便道:“两位姊……嗯,你们快起来,你们出去罢,我自己穿衣,不用你们服侍。”兰菊二人站起身来,泪盈于眶,倒退着出去。
虚竹心中奇怪,问道:“我……是我得罪了你们么?你们为什么不高兴,眼泪汪汪的?怕是我说错了话,这个……”菊剑道:“主人要我姊妹出去,不许我们服侍主人穿衣盥洗,定是讨厌了我们……”说着珠泪滚滚而下。虚竹连连摇手,说道:“不,不是的。唉,我是男人,你们是女的,那个……那个不太方便……的的确确没有他意……我佛在上,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决不骗你们。”
兰剑、菊剑见他指手划脚,说得情急,其意甚诚,不由得破涕为笑,齐声道:“主人莫怪。灵鹫宫中向无男人居住,我们更从来没见过男子。主人是天,奴婢们是地,又有什么男女之别?”二人盈盈走近,服侍虚竹穿衣着鞋。不久梅剑与竹剑也走了进来,一个给他梳头,一个给他洗脸。虚竹吓得不敢作声,脸色惨白,心中乱跳,只好任由她四姊妹摆布,再也不敢提一句不要她们服侍的话。
他料想段誉已经去远,追赶不上,又想洞岛群豪身上生死符未除,不能就此猝然离去,用过早点后,便到厅上和群豪相见,为两个痛得最厉害之人拔除了生死符。
拔除生死符须以真力使动“天山六阳掌”,虚竹真力充沛,纵使连拔十余人,也不会疲累,可是童姥在每人身上所种生死符的部位、内力各不相同,虚竹细思拔除之法,却颇感烦难。他于经脉、穴道之学所知甚浅,又不敢随便动手,若有差失,不免让受治者反蒙危害。到得午间,竟只治了四人。食过午饭后,略加休息。
梅剑见他皱起眉头,沉思拔除生死符之法,颇为劳心,便道:“主人,灵鹫宫后殿石窟之中,有数百年前旧主人遗下的石壁图像,婢子曾听姥姥言道,这些图像与生死符有关,主人何不前去一观?”虚竹喜道:“甚好!”
当下梅兰竹菊四姝引导虚竹来到花园之中,扳动机括,移开一座假山,现出地道入口,梅剑高举火把,当先领路,五人鱼贯而进。一路上梅剑在隐蔽处不住按动机括,使预伏的暗器陷阱不致发动。那地道曲曲折折,盘旋向下,有时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巨大的石窟,可见地道是依着山腹中天然的洞穴而开成。虚竹心想:“她们说石窟中有数百年前旧主人遗下的图像,这些地道、石窟建构宏伟,少说也是数十年之功,且耗费人力物力极巨,当非灵鹫宫中这些婆婆姊姊们所能为,多半也是旧主人所遗下的了。”
竹剑道:“这些奴才攻进宫来,钧天部的姊姊们都给擒获,我们四姊妹眼见抵敌不住,便逃到这里躲避,只盼到得天黑,再设法去救人。”兰剑道:“其实那也只是我们报答姥姥的一番心意罢了。主人倘若不来,我们终究都不免丧生于这些奴才之手。”
行了二里有余,梅剑伸手推开左侧一块岩石,让在一旁,说道:“主人请进,里面便是石室,婢子们不敢入内。”虚竹道:“为什么不敢?里面有危险么?”梅剑道:“不是有危险。这是本宫重地,婢子们不敢擅入。”虚竹道:“一起进来罢,有什么要紧?外边地道好窄,站着很不舒服。”四姝相顾,均有惊喜之色。
梅剑道:“姥姥仙去之前,曾对我姊妹们说道,倘若我四姊妹忠心服侍,并无过犯,又能用心练功,那么到我们四十岁时,便许我们每年到这石室中一日,参研石壁上的武功。就算主人恩重,不废姥姥当日的许诺,那也是二十三年之后的事了。”
虚竹道:“再等二十三年,岂不气闷煞人?到那时你们也老了,再学什么武功?一齐进去罢!”四姝大喜,当即伏地跪拜。虚竹道:“请起,请起!这里地方狭窄,我跪下还礼,大家挤成一团了。”
五人走进石室,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光滑,石壁上刻满了无数径长尺许的圆圈,每个圈中都刻了各种各样的图形,有的是人像,有的是兽形,有的是残缺不全的文字,更有些只是记号和线条,圆圈旁注着“甲一”、“甲二”、“子一”、“子二”等数字,圆圈之数若不逾千,至少也有八九百个,一时却那里看得周全?
竹剑道:“咱们先看甲一之图,主人说是吗?”虚竹点头称是。五人举起火把,端相编号“甲一”的圆圈,虚竹一看之下,便认出圈中所绘,是天山折梅手第一招的起手式,道:“这是‘天山折梅手’。”看甲二时,果真是天山折梅手的第二招,依次看下去,天山折梅手图解完后,便是天山六阳掌的图解,童姥在西夏皇宫中所传的各种歌诀奥秘,尽皆注在圆圈之中。
石壁上天山六阳掌之后的武功招数,虚竹就没学过。他按着图中所示,运起真气,只学得数招,身子便轻飘飘地凌虚欲起,但似乎什么地方还差了一点,以致没法离地。
正当凝神运息、万虑俱绝之时,忽听得“啊、啊”两声惊呼,虚竹一惊回头,但见兰剑、竹剑二姝身形晃动,跟着摔倒。梅菊二姝手扶石壁,脸色大变,摇摇欲堕。虚竹忙将兰竹二姝扶起,惊问:“怎么啦?”梅剑道:“主……主人,我们功力低微,不能看这里的……这里的图形……我……我们在外面伺候。”四姝扶着石壁,慢慢走出石室。
虚竹呆了一阵,跟着走出,见四姝在甬道中盘膝而坐,正自用功,身子颤抖,脸现痛苦神色。虚竹知她们已受颇重内伤,当即使出天山六阳掌,在每人背心穴道上轻拍几下。一股阳和浑厚的力道透入各人体内,四姝脸色登时平和,不久各人先后睁眼,叫道:“多谢主人耗费功力,为婢子治伤。”翻身拜倒,叩谢恩德。虚竹忙伸手相扶,道:“那……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会受伤昏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