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夫人道:“这人真坏。冲儿,那大个子是谁啊?”
令狐冲神智未曾十分清醒,迷迷糊糊的道:“大个子吗?我……我……”
这时林平之也已得师父解开穴道,走入船舱,插口道:“师娘,那大个子跟那和尚当真是吃人肉的,倒不是空言恫吓。”岳夫人一惊,问道:“他二人都吃人肉?你怎知道?”林平之道:“那和尚问我辟邪剑谱的事,盘问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块东西来嚼,咬得嗒嗒出声,津津有味,还拿到我嘴边,问我要不要咬一口尝尝滋味。却原来……却原来是一只人手。”岳灵珊惊叫一声,道:“你先前怎地不说?”林平之道:“我怕你受惊,不敢跟你说。”
岳不群忽道:“啊,我想起来了。这是‘漠北双熊’。那大个儿皮肤很白,那和尚却皮肤很黑,是不是?”岳灵珊道:“是啊。爹,你认得他们?”岳不群摇头道:“我不认得。只听人说过,塞外漠北有两名剧盗,一个叫白熊,一个叫黑熊。白熊是大个儿,黑熊是和尚。倘若事主自己携货而行,漠北双熊不过抢了财物,也就算了,倘若有镖局子保镖,那么双熊往往将保镖的煮来吃了,还道练武之人肌肉结实,吃起来加倍的有咬口。”岳灵珊又“啊”的一声尖叫。
岳夫人道:“师哥你也真是的,什么‘吃起来加倍的有咬口’,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不怕人作呕。”岳不群微微一笑,顿了一顿,才道:“从没听说漠北双熊进过长城,怎地这一次到黄河边上来啦?冲儿,你怎会认得漠北双熊的?”
令狐冲道:“漠北双雄?”他没听清楚师父前半截的话,只道“双雄”二字定是英雄之雄,却不料是熊罴之熊,呆了半晌,道:“我不认得啊。”
岳灵珊忽问:“小林子,那和尚要你咬那只手掌,你咬了没有?”林平之道:“我自然没咬。”岳灵珊道:“你不咬就罢了,倘若咬过一口,哼哼,瞧我以后还睬不睬你?”
桃干仙在外舱忽然说道:“天下第一美味,莫过于人肉。小林子一定偷吃过了,只不肯承认而已。”桃叶仙道:“他若没吃,先前为什么不说,到这时候才拚命抵赖?”
林平之自遭大变后,行事言语均十分稳重,听他二人这么说,一怔之下,无以对答。
桃花仙道:“这就是了。他不声不响,便是默认。岳姑娘,这种人吃了人肉不认,为人极不诚实,岂可嫁给他做老婆?”桃根仙道:“你与他成婚之后,他日后必定与第二个女子勾勾搭搭,回家来你若问他,他定然死赖,决计不认。”桃叶仙道:“更有一桩危险万分之事,他吃人肉吃出瘾来,他日你和他同床而眠,睡到半夜,忽然手指奇痛,又听得喀喇、喀喇的咀嚼之声,一查之下,你道是什么?却原来这小林子在吃你的手指。”桃实仙道:“岳姑娘,一个人连脚趾在内,也不过二十根。这小林子今天吃几根,明天吃几根,好容易便将你十根手指、十根脚趾都吃了个精光。”
桃谷六仙自在华山绝顶与令狐冲结交,便已当他是好朋友。六兄弟虽好辩成性,却也不是全无脑筋,令狐冲和岳灵珊之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情状,他六人早就瞧在眼里,此时捉到林平之的一点岔子,竟尔大肆挑拨离间。
岳灵珊伸手指塞在耳朵,叫道:“你们胡说八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桃根仙道:“岳姑娘,你喜欢嫁给这小林子做老婆,倒也不妨,不过有一门功夫,却不可不学。这门功夫跟你一生干系极大,倘若错过了机会,日后定是追悔无及。”
岳灵珊听他说得郑重,问道:“什么功夫,有这么要紧?”
桃根仙道:“那个夜猫子计无施,有一门‘化零为整大法’,日后你的耳朵、鼻子、手指、脚趾,都给小林子吃在肚里,只消你身具这门功夫,那也不惧,尽可剖开他肚子,取了出来,拼在身上,化零为整。”
第十六回
注血
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声中,坐船解缆拔锚,向黄河下游驶去。其时曙色初现,晓雾未散,河面上一团团白雾罩在滚滚浊流之上,放眼不尽,令人胸怀大畅。
过了小半个时辰,太阳渐渐升起,照得河水中金蛇乱舞。忽见一艘小舟张起风帆,迎面驶来。其时吹的正是东风,那小舟的青色布帆吃饱了风,溯河而上。青帆上绘着一只白色的人脚,再驶近时,但见帆上人脚纤纤美秀,显是一只女子的素足。
华山群弟子纷纷谈论:“怎地在帆上画一只脚,这可奇怪之极了!”桃枝仙道:“这多半是漠北双熊的船。啊唷,岳夫人、岳姑娘,你们娘儿们可得小心,这艘船上的人讲明要吃女人脚。”岳灵珊啐了一口,心中却也不由得有些惊惶。
小船片刻间便驶到面前,船中隐隐有歌声传出。歌声轻柔,曲意古怪,没一字可辨,但音调浓腻无方,简直不像是歌,既似叹息,又似呻吟。歌声一转,更像是男女欢好之音,喜乐无限,狂放不禁。华山派一众青年男女登时忍不住面红耳赤。
岳夫人骂道:“那是什么妖魔鬼怪?”
小舟中忽有一个女子声音腻声道:“华山派令狐冲公子可在船上?”岳夫人低声道:“冲儿,别理她!”那女子说道:“咱们好想见见令狐公子的模样,行不行呢?”声音娇柔宛转,荡人心魄。
只见小舟舱中跃出一个女子,站在船头,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色彩灿烂,金碧辉煌,耳上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足有酒杯口大小。那女子约莫廿三四岁年纪,肌肤微黄,双眼极大,黑如点漆,腰中一根彩色腰带为疾风吹而向前,双脚却是赤足。这女子风韵虽也甚佳,但闻其音而见其人,却觉声音之娇美,远过于其容貌了。那女子脸带微笑,瞧她装束,绝非汉家女子。
顷刻之间,华山派坐船顺流而下,和那小舟便要撞上,那小舟一个转折,掉过头来,风帆跟着卸下,便和大船并肩顺流下驶。
岳不群陡然想起一事,朗声问道:“这位姑娘,可是云南五仙教蓝教主属下吗?”
那女子格格一笑,柔声道:“你倒有眼光,只不过猜对了一半。我是云南五仙教的,却不是蓝教主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