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伤虽重,神智却仍清醒,但见柴草纷飞,原来这大雪堆是农家所积的草堆,或作柴烧,或供牛马冬粮,不禁暗叫:“好险,好险!倘若雪堆下不是柴草,却是块大石头,我这一下子便一命呜呼了。”
他双腿剧痛,只得双手使力,慢慢爬出柴堆,滚向雪地,再检视自己腿伤,深深吸一口气,伸手接好了折断的腿骨,心想:“我躺着一动也不动,至少也得一个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没什么,至不济是以手代足,总不会在这里活生生饿死。”
又想:“这草堆明明是农家所积,附近必有人家。”他本想纵声呼叫求援,但转念一想:“世上恶人太多,我独个儿躺在雪地中疗伤,那也罢了,倘若叫得一个恶人来,反而糟糕。”便安安静静的躺在雪地,静待腿骨折断处慢慢愈合。
如此躺了三天,腹中饿得咕噜咕噜直响。他知接骨之初,最是动弹不得,若断骨处稍有歪斜,一生便成跛子,因此始终硬撑,半分也不移动,当真饿得耐不住了,便抓几把雪团充饥。这三天中心里只想:“从今以后,我在世上务必步步小心,决不可再上恶人的当。日后岂能再如此幸运,总能大难不死。”
到第四天晚间,他静静躺着用功,只觉心地空明,周身舒泰,腿伤虽重,所练的神功却似又有进展。万籁皆寂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跟着犬吠声渐近,显是有几头猛犬在追逐什么野兽。张无忌吃了一惊:“难道是朱九真姊姊所养的恶犬么?嗯,她那些猛犬都已给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会养起来啊!”
凝目向雪地里望去,只见有一人如飞奔来,身后三条大犬狂吠追赶。那人显已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奔几步便摔一交,但害怕恶犬的利齿锐爪,还是拚命奔跑。张无忌想起数年前自己身受群犬围攻之苦,不禁胸口热血上涌。
他有心出手相救,苦于双腿断折,行走不得。蓦地里听得那人长声惨呼,摔倒在地,两头恶犬爬到他身上狠咬。张无忌怒叫:“恶狗,到这儿来!”那三条大犬听得人声,如飞扑至,嗅到张无忌并非熟人,站定了狂吠几声,扑上来便咬。张无忌伸出手指,在每头猛犬的鼻子上一弹,三头恶犬登时滚倒,立即毙命。他没想到一弹指间便轻轻易易的杀毙三犬,对这九阳神功的威力不由得又惊又喜。
只听得摔倒的那人呻吟声微弱,便问:“这位大哥,你给狗子咬得很厉害么?”那人道:“我……我……不成啦……我……”张无忌道:“我双腿断了,没法行走。请你勉力爬过来,我瞧瞧你伤口。”那人道:“是……是……”气喘吁吁的挣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会儿,爬到离张无忌丈许之处,“啊”的一声,伏在地下,再也不能动了。
两人便隔着这么远,一个不能过去,另一个不能过来。张无忌道:“大哥,你伤在何处?”那人道:“我……胸口,肚子上……给恶狗咬破肚子,拉出了肠子。”张无忌大吃一惊,知道肚破肠出,再也不能活命,问道:“那些恶狗为什么追你?”那人道:“我……夜里出来赶野猪,别……别让踩坏了庄稼,见到朱家大小姐和……和一位公子爷在树下说话,我不合走近去瞧瞧……我……唉!”一声长叹,再也没声息了。
他这番话虽没说完,但张无忌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多半是朱九真和卫璧半夜出来私会,却让这乡农撞见了,朱九真便放恶犬咬死了他。正自气恼,只听得马蹄声响,有人连声唿哨,正是朱九真在呼召群犬。
蹄声渐近,两骑马驰了过来,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子突然叫道:“咦!怎地平西将军它们都死了?”说话的正是朱九真。她所养的恶犬仍各拥将军封号,与以前无异。和她并骑而来的正是卫璧。他纵身下马,奇道:“有两个人死在这里!”
张无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们若想过来害我,说不得,我下手可不能容情了。”
朱九真见那乡农肚破肠流,死状可怖,张无忌则衣服破烂已达极点,蓬头散发,满脸胡子,躺在地下全不动弹,想来也早给狗子咬死了。她急欲与卫璧谈情说爱,不愿在这里多所逗留,说道:“表哥,走罢!这两个泥腿子临死拚命,倒伤了我三名将军。”拉转马头,便向西驰去。卫璧见三犬齐死,心中微觉古怪,但见朱九真驰马走远,不及细看,当即跃上马背,跟了下去。
张无忌听得朱九真的娇笑之声远远传来,心下只感恼怒,五年多前对她敬若天神,只要她小指头儿指一指,就是要自己上刀山、下油锅,也毫无犹豫,但今晚重见,不知如何,她对自己的魅力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无忌只道是修习九阳真经之功,又或因发觉了她性子的阴险奸恶,以致对她观感大异,却不知世间少年男女,大都有过如此胡里胡涂的一段初恋,当时为了一个异性废寝忘食,生死以之,可是这段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日后头脑清醒,对自己旧日的沉迷,往往不禁为之哑然失笑。
其时他肚中饿得咕咕直响,只想撕下一条狗腿来生吃了,但惟恐朱九真与卫璧转眼重回,发觉他未死,又吃了她的大将军,当然又要行凶,自己断了双腿,未必抵挡得了。
第二日早晨,一头兀鹰见到地下的死人死狗,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子,便飞下来啄食。这鹰也是命中该死,好端端的死人死狗不吃,偏向张无忌脸上扑将下来。张无忌一伸手扭住兀鹰的头颈,微一使劲便即捏死,喜道:“这当真是天上飞下来的早饭。”拔去鹰毛,撕下鹰腿便大嚼起来,虽是生肉,但饿了四日,却也吃得津津有味。一头兀鹰没吃完,第二头又扑了下来。张无忌便以鹰血、鹰肉充饥,似觉较之生食死狗略为文雅。
他躺在雪地之中养伤,静待腿骨愈合。接连数日,旷野中竟没一个人影。他身畔是三只死狗,一个死人,好在隆冬严寒,尸体不腐,他又过惯了寂寞独居的日子,也不以为苦。
这日下午,他运了一遍内功,眼见天上两头兀鹰飞来飞去的盘旋,良久良久,始终不敢下击。只见一头兀鹰向下俯冲,离他身子约莫三尺,便即转而上翔,身法转折之间极是美妙。他忽然心想:“这一下转折,如能用在武功之中,袭击敌人时对方固不易防备,即令一击不中,飘然远飏,敌人也极难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