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声一停,六大派中登时爆发出哈哈、呵呵、呵呵、哗哗……各种各样大笑之声。数十人同声指斥:“这小子失心疯啦,你听他这么胡说八道!”“他当自己是什么人?是武当派张真人么?少林派空闻神僧么?”“他做梦得到了屠龙宝刀,成为武林至尊啦。”“他当我们个个是三岁小孩儿,呵呵,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门派死伤了这许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样深的血债,嘿嘿,他想三言两语,便将咱们都打发回去……”
峨嵋派中却只周芷若眉头紧蹙,黯然不语。那日她和张无忌相认,知他便是昔日汉水舟中的少年,心中便有念旧之意,后来又见他甘受她师父三掌,仗义相救锐金旗人众,对他好生钦佩,这时听到他这番不自量力的言语,又听众人大肆讥笑,不禁难过。
张无忌站立当场,昂然四顾,朗声道:“只须少林派圆真大师出来,跟在下对质几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谋便能大白于世。”这三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吐将出来,虽在数百人的哄笑声中,却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六大派众高手心下都是一凛,登时便将对他轻视之心收起了几分,均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内功怎地如此了得?”
圆音待众人笑声停歇,气喘吁吁的道:“臭小子恁地奸猾,明知圆真师兄已不能跟你对质,便指名要他相见?你何不叫武当派的张翠山出来对质?”
他最后一句话出口,空智立时便喝:“圆音,说话小心!”但华山、昆仑、崆峒诸派中已有许多人大声笑了出来。只武当派的人众脸有愠色,默不作声。原来圆音的右眼给殷素素在西子湖畔以银针打瞎,始终以为是张翠山下的毒手,一生耿耿于怀。
张无忌听他辱及先父,怒不可遏,大声喝道:“张五侠的名讳是你乱说得的么?你……你……”圆音冷笑道:“张翠山自甘下流,受魔教妖女迷惑,便遭好色之报……”
张无忌心中一再自诫:“今日主旨是要让两下言和罢斗,我万万不可出手伤人。”但听到他辱及父母,那里还忍耐得住?纵身而前,左手探出,已抓住圆音后腰提了起来,右手抢过他手中禅杖,横过杖头,便要往他头顶击落。圆音遭他这么抓住,有如鶵鸡落入鹰爪,竟没半分抵御之力。
少林僧队中同时抢出两人,两根禅杖分袭张无忌左右,那是武学中救人的高明法门,所谓“围魏救赵”,袭敌之所不得不救,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伙伴。抢前来救的两僧正是圆心、圆业。张无忌左手抓着圆音,右手提着禅杖,高高跃起,双足分点圆心、圆业手中禅杖,只听得嘿嘿两声,圆心和圆业仰天摔倒。幸好两僧武功均颇不凡,临危不乱,双手运力急挺,那两条数十斤重的镀金镔铁禅杖才没反弹过来,打到自己身上。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张无忌抓着圆音高大的身躯空中转身,轻飘飘的落地。六大派中有七八个人叫了出来:“武当派的‘梯云纵’!”
张无忌自幼跟着父亲及太师父、诸师伯叔,于武当派武功虽只学过一套入门功夫的三十二势“武当长拳”,但所见所闻毕竟不少,这时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不论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都能取而为用。他对武当派的功夫耳濡目染,亲炙最多,突然间不加思索的使用出来之时,自然而然的便使上了这当世轻功中最著名的“梯云纵”。俞莲舟、张松溪等要似他这般纵起,再在空中轻轻回旋数下,原亦不难,姿式之圆熟飘逸,尤必远远过之,但要一手抓一个胖大和尚,一手提一根沉重禅杖,仍要这般身轻如燕,却万万没法办到。武当诸侠见了,均感惊诧。
少林诸僧这时和他相距已七八丈远,眼见圆音给他抓住了要穴,全不动弹,他只须挺起禅杖,立时便能将圆音打得脑浆迸裂,要在这一瞬之间及时冲上相救,决难办到。唯一的法门是发射暗器,但张无忌只须举起圆音的身子一挡,借刀杀人,反而害了他性命。虽有空智、空性这等绝顶高手在侧,但以变起仓卒,任谁也料不到这少年有如此身手,竟让他攻了个措手不及。只见他咬牙切齿,满脸仇恨之色,高高举起了禅杖,众少林僧有的闭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一拥而上为圆音报仇。
那知张无忌举着禅杖的手并不落下,似乎心中大有疑难,没法决定。但见他脸色渐转慈和,慢慢的放下了圆音。
原来在这一瞬之间,他已克制了胸中怒气,心道:“倘若我打死打伤了六大派中任谁一人,我便成为六大派的敌人,就此不能作居间的调人。武林中这场凶杀,再也不能化解,岂不是正好堕入成昆这奸贼的计中?不管他们如何骂我辱我、打我伤我,甚至侮辱我父母、义父,我定当忍耐到底,这才是真正为父母及义父复仇雪恨之道。”他想通了这节,便放下圆音,缓缓说道:“圆音大师,你的眼睛不是张五侠打瞎的,不必如此记恨。何况你们那日去到武当山上,逼得张五侠夫妇自尽身死,什么冤仇也该化解了。大师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何必对旧事如此念念不忘?”
圆音死里逃生,呆呆的瞧着张无忌,说不出话来,见他将自己禅杖递了过来,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低头退开,隐隐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满怀怨愤,未免也有不是。
少林诸高僧、武当诸侠听了张无忌这几句话,都不由得暗暗点头。
第二十一回
排难解纷当六强
宗维侠见张无忌擒释圆音,举重若轻,不禁大为惊异,但既已身在场中,岂能就此示弱退下?大声道:“姓曾的,你来强行出头,到底受了何人指使?”张无忌道:“我只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罢手言和,并没谁人指使在下。”宗维侠道:“哼,要我们跟魔教罢手言和,门儿也没有。这姓殷的老贼欠了我三记七伤拳,先让我打了再说。”说着捋起了衣袖。
张无忌道:“宗前辈开口七伤拳,闭口七伤拳,依晚辈之见,宗前辈的七伤拳还没练得到家。人身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再加上阴阳二气,一练七伤,七者皆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深一层,自身内脏便多受一层损害,实则是先伤己,再伤敌。幸好宗前辈练这路拳法的时日还不算太久,尚有救药。”
宗维侠听他这几句话,的的确确是《七伤拳谱》的总纲。拳谱中谆谆告诫,若非内功练到气走诸穴、收发自如的境界,万万不可练此拳术。但这门拳术是崆峒派镇山绝技,宗维侠一到内功有成,便即试练,一练之下,立觉拳中威力无穷,既经陷溺,便难以自休,早把拳谱总纲中的告诫抛诸脑后。何况崆峒高手人人皆练,自己身居五老之次,焉可后人?这时听张无忌说起,才凛然一惊,问道:“你又怎么知道?”